一段並不算太長的對話,卻包含了太多隱藏於過去的事實,之諾的死沒有結果,永遠查不出來,不過是寧淵動用了自己的手段強迫他死之前被迫同意器官移植,簽下了醫囑移植書。
那段時間她找不到他,現在以濛才明白,那不過是之諾在受到威脅後不想牽扯她,而漠然承受了一切。
蘇以濛太瞭解寧之諾了,他是那麼善良的人,就算別人在他身上捅了一刀,卻因爲對方和自己有着血緣關係而不會恨對方。
寧淵這麼對待他,之諾在最後的移植手術中,沒有用麻醉劑,只爲了提高活體移植中的成功率。可他一定沒有想過,他的血緣相關的父親在利用了他以後,就隨意地任由那些執刀人遺棄在了,竟然是碧落漁村的村民發現了他的屍體。
十二月天,大雪,和葛女士見過面後,以濛握着他丈夫的手,一深一淺地走在雪地裡。
皚皚的白雪,冰冷的,那麼寒,卻也凍結不了她內心壓抑的極致恨意。
現在的以濛完全難以置信,對之諾做出這樣事情的竟然是他的父親,寧淵。
他們年幼一起長大,曾經在福利院的經歷,讓他們兩個人無比地嚮往真正的親情,以濛還記得之諾被那個男人帶離福利院的時候,他說,“濛,原來我也和別人一樣有爸爸。”
爸爸,寧淵對待孩子冷漠,生活紙醉金迷,可這麼多年來,以濛卻一直都知道之諾對其父親的尊敬,小時候他看祁文斌和她嬉鬧,之諾就常常說,“濛,祁伯伯和你可真好。”
之諾要的東西從來都不多,只要別人肯對他好一點,他就能拿出十倍百倍的對待對方好。可是,相比在祁家的她來說,至少還有祁文斌,在寧家的之諾卻什麼都沒有。
小時候,以濛看着之諾期待父親的一個擁抱,一個關注的眼神,長大了,不再期待這些,卻依舊對其恭敬有禮,不靠近是因爲對父愛絕望。
而數月前,寧淵對他提出這樣要求的時候,以濛知道,那個時候的之諾怕是在心裡哭泣吧。
奢求了一輩子的親情,到最後完全成了一場空夢。
以濛想,在之諾甦醒後受到寧淵威脅的日子裡,他一定糾結過,悔恨過,也狠狠地失望過,然而就是這樣的他,卻在生命的最後那段日子裡每天都是笑着陪着她的,甚至顧慮到她對葛女士的排斥,有意引導了他們見面。
不論什麼時候,他都在爲別人考慮,可那個時候的之諾呢?
承受着與日俱增的病痛折磨,沒有向她吐露分毫不快,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依賴他,所有的煩心和瑣事都講給他聽,但忘記了他內心裡也有很多難言的痛苦,一個從不向人吐露痛苦的人,並不是他真的快樂,習慣了獨自承受,獨自舔.舐傷口從不對她開口訴說。
到現在,以濛都想想不出之諾離世前的絕望和難過。
葛女士說得沒錯,“寧淵該死,死上千百次都不足惜。他怎麼可以傷害那麼純粹善良的之諾?”
雪越下越大,今年的南方降雪,冷到冰寒,冷到絕望,以濛牽着祁邵珩的手在雪地裡走了很久,知道壓抑和憤懣齊齊涌上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讓人看到此時她臉上的深刻恨意。
從來,他都沒有如此地痛恨過一個人,恨到骨髓深處。
一直都不是個善良的人,她冷的像冰,寒地無情,如果不是因爲她丈夫也許她性格里的偏執讓她連一個普通的女子都做不了。
蘇以濛從來不溫柔,內心蟄伏的狠厲,讓她願意爲自己的丈夫放下而變得溫婉,可現在,她內心有怒火,火氣中燒,一切凌厲都不想遮掩,她恨寧淵,恨他欺壓之諾的善良,恨他一刀一刀害死了她的至親之諾。
現在的以濛憤懣壓抑,卻無從發泄,靠在祁邵珩的懷裡,緊緊地攥緊了他丈夫的袖子。
祁邵珩攬着阿濛,感覺到她渾身的顫抖。
——
醫院,重症加護病房。
以濛看着現在躺在病牀上帶着呼吸面罩的男人,眼神中滿是怒意,從今天上午和葛女士交談之後,之諾死了的樣子,那樣渾身裂開的傷口清晰地在她眼前撕裂着。
可,看着病牀上游離於生命邊緣的寧淵,以濛沉默着,什麼都沒有說。
醫生誤以爲是對方的家屬,說道,“寧先生,胸口刺得這一刀導致他失血過多,原本的腎臟疾病在滿眼,能不能撐得過去今晚很難說。”
以濛站在祁邵珩身邊,沒有迴應醫生,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將現在躺在病牀上的人心肺挖開,看看他有沒有心肝。
“我們回去。”沒有再繼續看一眼,以濛直接走出了病房,心中地憤恨卻在每一步都加重了很多,不能再繼續待在這兒,她怕繼續呆下去,她也會像葛女士一樣做一些過分的舉動。
“阿濛,走。”祁邵珩攬着他妻子的肩膀,輕撫着她的後背想讓她平靜下來。
可怎麼能平靜下來,過去的一切,那麼殘忍地對待之諾的過去,她沒有辦法安下心來。
12月20日,南方的雪今年意外下得很大,馬上就要聖誕節了,聖誕節過後就是新年,這一年匆匆就要過去。
而19號從看過葛女士下午回來後,以濛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一直到現在20號的清晨,她卻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事情的來龍去脈和葛女士入獄的原因阿濛都和祁邵珩說了,然後,她說,“祁邵珩,寧淵不能死,他得活着。”
20號整整一天,於灝按照太太的意思聯繫了國外的大夫,醫院裡專家會診後,搶救寧淵並全全找尋醫治他的辦法。
於灝看着面色蒼白神色冷淡的女孩子完全不明白,明明太太恨透了這個人爲什麼還要這樣想盡辦法地救治他。
於灝這麼想着就問了上司,祁邵珩什麼都沒說,只是眉宇間的愁容很深。
專家會診結束的當天,於灝和簡赫站在重症監護室外,提及寧淵談論到不明白太太爲什麼要救治這個她一直憤恨的人。
談論着這些的兩個人卻沒有想到正巧碰見迎面走過來的太太,兩人一起噤了聲不再議論,而以濛透過窗戶看着重症監護室裡的人冷漠地說道,“有時候人活着比死了更受折磨,他的所作所爲足夠讓他生不如死。”
這麼一句話讓於灝和簡赫互相對視了一眼,看着漸漸走遠的太太,感覺讓人背脊生寒。
12月21號,寧淵的身體即便沒有任何好轉,可就這麼通過藥物想盡辦法讓他活着,所以到現在寧淵近似奇蹟地身體支撐到現在。
醫院的會診專家給以濛打電話探討寧淵的身體問題,電話纔剛剛放下,祁邵珩看着臉色蒼白的妻子,剛想叫住她,可見阿濛直接去了浴室撕心裂肺地嘔吐,祁邵珩輕拍着她的後背,以濛吐得很厲害,直到半晌後有些虛脫地靠在祁邵珩懷裡,以濛掩蓋了臉上的神情說道,“祁邵珩,每一次爲了救活寧淵打電話給醫生,都讓我覺得無比的噁心。”她竟然不得不要給一個害死之諾的‘兇手’延續生命。
祁邵珩摟緊他的妻子,安撫她現在的情緒,他說,“我明白。”
怎麼會不明白她的想法,葛女士入獄,完全涉嫌故意殺人罪,刑罰不是死刑也是永久的無期徒刑,所以,不論有多麼痛恨寧淵,寧淵還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殺人罪構成以濛將會永遠地失去自己的母親。
12月22號,以濛希望不論如何霍啓維能去看他的母親一眼,因爲她沒有把握這局官司是否能夠打贏,寧家緊咬着不放,案情非常的棘手。如果官司會輸,葛婉儀也許再也無法見到霍啓維,以濛不想讓她的母親有任何遺憾。
那天,女子監獄裡,葛婉怡見到了一個自己意想不到的人,霍啓維,他來看她,兩個人坐在一起倒是相顧無言。
審判敗訴,也許到最後葛婉怡面臨的就是一個‘死’字,但是她出了以濛和未出世的外孫和外孫女倒是完全沒有什麼牽掛。
可,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事到如今,萬事看開,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說,“霍啓維,這輩子我葛婉怡沒有一絲一毫地愧對你。”二十年前的恩怨和錯過,葛婉怡就這麼平平淡淡地和霍啓維說完,葛婉怡覺得稀鬆平常,而將近五十歲無兒無女的霍啓維掉淚了。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她瞞了他這麼多,到底是命運的捉弄,他甚至恨過她和寧淵有兩個孩子,還在國外結過婚,他以爲受傷的人是他,不過到頭來,受傷害最深的人一直沒開口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