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他覺得愛上她是一種罪。
——祁邵珩。
“爸爸,這是媽媽麼?”書房裡,祁邵珩看着女兒翻着相冊,指着其中的一張照片問他。
祁邵珩怔了怔,回過頭,這才清楚的看到女兒所指的那張照片是很多年前妻子於法國里爾一大的進修畢業照。
那一年,在所有的法國學生中唯獨她顯得與之格格不入,明明這麼多人的照片,而她也站在其中,卻偏偏給人一種被獨立在外的感覺。
小女兒問,“是媽媽麼?”
祁邵珩知道在這麼多人中,然然能指出她的母親,這麼小的孩子足以證明眼力很好,可然然問得帶有疑問感,祁邵珩倒是不覺得奇怪,畢竟隔了這麼久,當初的阿濛和現在的差別太大。
不是容貌,不是身高,而是臉上的神情和她給人的感覺,她變得太多。有人說辨別一個人要看她的長相,那是對於陌生人來說的,其實,對於一個熟悉的人來說,你熟識一個人熟識的是她的氣韻。
冷漠,冰寒,永遠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少女和現在會抱着然然將童話故事的以濛哪裡是一個人呢?
難怪,他們的女兒認不出她。那個時候的她,難靠近的連待她耐心極好的他都感到寸步難行。現如今,她的變化有多大可想而知。
二十七歲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如此看着一個人,這麼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相信。
祁邵珩之於蘇以濛,沒有戲劇裡浪漫的一見傾心,面對感情,誰都是普通人,沒那麼容易動心。
初識,是九歲女童和十八歲的他,年齡巨大差距橫亙其間,像是兩條平行線,似是也不會有交點。
十八歲的他看她,多少帶着些排外的情緒,對於當時早熟世故、懂得左右逢源,也懂得祁家的複雜的十八歲少年,那個九歲的幼女完全可規劃爲沒有可利用價值的人際圈中,可有可無。
誰料?就是這個原本視爲‘可有可無’的人,讓他多年後着了迷,迷戀到無可救藥。
再見,是十三歲的少女,雨巷裡匆匆一見,少女正值豆蔻,讓二十二歲的他記住了她,也僅僅是認得,記得,再無其他。
她十七歲的時候,他讓助理給她送了第一把傘,永遠淡漠的疏遠,他以爲他們不會再有交際。
可那一年,他母親的忌日,無比惘然的時候是因爲她讓他覺得自己還活着,還有事情要做。
自從母親去世,他活得一直很努力,並不想讓自己停下來,因爲一旦停下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
母親忌日,不工作,不待在家裡,照舊一家餐廳就那麼喝酒直到第二天天亮。
二十六歲的祁邵珩脫離祁家三年,‘盛宇’步入正軌,蒸蒸日上,終於不用每天再那麼忙碌,總部高層都爲此輕鬆愉悅的時候,唯獨他們的上司卻一日比一日情緒不佳。
並不是因爲做出了成績反而不愉悅,對於祁邵珩來說‘盛宇’像是填滿他生活的所有,日漸業績斐然,他再也沒有需要佔據時間的事情,茫然,空茫,二十六歲的他走得太快,一旦空閒下來,會覺得日子變得無比的難熬。
心思多變,情緒多變,讓人匪夷所思覺得複雜恐怖。
所以,每年馮夫人的忌日,因爲喝酒他有過酒精中毒,有過胃出血,明明傷的那麼厲害,卻真的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勸阻他,只因爲他是祁邵珩,商場上,他的手段,他的狠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盛宇,他說的話,從未有人敢說‘不’,他喝酒又會有誰冒着風險來阻止?
一家西餐廳,那天客人不多。
威士忌,香檳,很多年的乾紅,不論什麼樣的酒,他都喝,不是品,是喝酒,一杯一杯,狼狽至極,內心隱忍壓抑的悲憤像是完全找不到發泄的開端,只有這些冰涼辛辣的液體入喉灼熱,入胃刺痛讓人保持清醒。
二十小時營業西餐廳,桌上的菜色絲毫沒有動,反倒是酒喝了不少,上午到下午黃昏時分,值班的侍應生換了一次又一次,可到了他的餐桌前,所有人都秉承着客人的要求,直接開酒不多說一句話,酒越喝越多,落地窗外是燈紅酒綠的夜景。手裡的酒杯又空了,他接着倒酒卻發現連同酒瓶也已經完全空了。
侍應生上前,祁邵珩是這裡的常客,他以爲侍應生會照舊開酒,倒酒而後離開,卻在轉身看向窗外的時候,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開酒和倒酒的聲音。
反倒是酒瓶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吸引了他。
回頭,他看到走過來的女侍應生將桌上的酒瓶收起來,低着頭,動作慢條斯理。
用手裡的清潔餐布將桌上灑出的紅酒清理乾淨,轉身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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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呢?”單單兩個字吐露,已經顯現出他此時的情緒不悅。
可那人倒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照舊整理好一切後,對他道,“喝了這麼多,建議您還是不喝的比較好。”清冷的少女音色,沒有一絲感情。
祁邵珩怔了怔,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陰鬱異常,母親忌日,向來都是酗酒度過,再兩杯也許就會醉,醉酒雖然第二天的感覺會很糟,可至少在昏昏沉沉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感覺還是好的。
有些遷怒於眼前這個完全不識眼色的女孩子,怒極必笑,眼神狠厲,出口不客氣的很,“錢是我出,回去好好問問你經歷,是該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狂傲慣了,完全沒有把俯身整理桌面的人放在眼裡,對方不識眼色,他就直接伸手從侍應生推來的餐車上取走冰桶裡的酒。
他以爲這大致不會再有人阻止,然而整理桌面的人,伸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溫熱的手指,少女的指很纖細,沒有多少力氣,卻從他手中輕易地奪走了那瓶法國乾紅。
只因爲他認得她,十七歲的少女,十七歲的蘇以濛。
可她,看他眼神冰冷漠然,陌生人,就算見過,對她來說也不需要記得。
酒瓶再度放回冰桶,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不是因爲不夠靈活而是對她來說,他完全無需她關注。
少女整理桌面,繼續說,“您飲酒自然和我沒有關係,只是照這麼下去,你若在我兼職的時候發生意外,我不想承擔什麼沒有必要的責任。”
坦率,直接,理性的要命,自然也很傷人。
整理了餐桌,少女躬身後,漸走漸遠,一旁跟着祁邵珩的助理以爲上司會怒,卻破天荒地見他沉默了半晌後,笑了。
這一笑,其中多少複雜情緒倒是唯獨他一個人能領略到。
但是,那之後,上司果真不再喝酒,那一年是馮夫人忌日唯獨祁邵珩沒有喝醉的一天,還反常地在外吃了那一餐。
第二天清晨,似乎過習慣了,母親忌日後清醒過來不是在醫院病房就是在家裡頭痛發高燒的日子,這天,他清醒過來後,打開窗簾,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人的身上,暖暖的,窗外有飛鳥的啁啾聲,整個世界,那麼恬靜,那麼美好,像是很久在母親忌日的第二天如此安安穩穩的醒來。
他突然覺得,習慣的一成不變的日子,可以適當變一變了。
變一變,感覺也不差,相反,還很好。逝者如斯,母親逝世六年的陰影,他想走出來。
自此之後,馮夫人忌日,他不再嗜酒而是會特地飛航班到溫哥華在母親的墓碑前獻上一束她生前最愛的白玫瑰,若是工作匆忙,便會囑託祁涵代勞。
後來,他繼續頻繁出入那家餐廳,卻再也不見那日反別人常態阻止他飲酒的人,那個女孩子的漠然和忤逆像是恰到好處的吸引着人。
十七歲,他當她還是個孩子,不知是出於姓氏‘祁’的包容還是什麼,他開始莫名的關注她,偶爾以長者的自居開始持續不被她發現的做一些事情。
起初的想法很簡單,完全是一個閒人的清閒之舉,可漸漸地靠的越近,時間越久,冰冷外殼下那包裹着的美好,就讓人無比的着魔。
像是上了癮,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受控制的關注她,對他來說完全還是個孩子的她。
直到,看到她和那個少年的親吻,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從來對她他都不是什麼長者的關心和包容。
想要佔有,想要擁有,會讓他不滿足就那麼站在這樣的地方。
——
2010年,她前往法國,祁家人到現在沒有人知道當初祁文斌打算讓心傷的養女永居法國。
那年的一通電話裡,祁家祁文斌驚異,“邵珩?”
這個自從馮夫人死後就很少和家裡人聯繫的人竟然主動聯繫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