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末,過幾天就是華人的新年。
英國,庫姆堡。
大雪覆蓋了莊園,所有精心種植的桔梗花莖葉被雪覆蓋後變得一片荒蕪,白雪皚皚,整個世界是最純淨的白。
有趕上早班的英國人形色匆匆得走過附近的莊園,到不遠處的站牌等公交。寒風呼嘯,雪花紛紛揚揚,又到了英國一年一度最冷的季節,即便身爲蘇格蘭人的克斯汀娜都因爲這樣的寒冬而受不了的瑟瑟發抖,裹緊了身上的大衣爲了趕早班車她索性奔跑了起來,剛開始奮鬥的年輕女孩子,並沒有錢能付得起城市的放假,這麼住在市郊區,這一帶居住的人並不是很多,走着走着直到路過附近的莊園,她還是像往常下意識向裡望一望。聽附近的人說住在這裡的是一位來自亞洲東方的男人,有人說他得了重病不常露面,面目嚇人,起初克斯汀娜只是好奇,因而逐漸有意關注發現了這個小莊莊園內開的紫色桔梗花,越來越好奇這兒的主人,一直到那次大雨,她忘了帶傘一身的狼狽,跑過這兒的時候,卻陰差陽錯的有幸見了這位東方男子,並不像別人所述的可怖,身形修長略顯消瘦,臉上的五官英俊,遞給她傘的時候笑容溫潤,讓人覺得很溫暖。只是,偶爾輕咳,讓人看得出他身體不是很好。
可,病容又怎樣?
那樣夏季的一個雨天,克斯汀娜見了這個男子一面,自此之後便再也不曾見過他,雖然每天上班都要經過這兒,但是她卻沒有一次鼓足勇氣去看他。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旦被男人所吸引,內心只剩下無止盡的浪漫幻想和有意無意的掛念,並沒有什麼多的奢望,也許只單純地期待着偶爾會再見他一次。
這個冬天下了雪的早晨,她下意識地向裡望,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又一次看到了他,這麼冷的天,他這樣身體差的人卻在雪地裡靜靜地站着,像是在想着什麼,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忘記了自己要趕的早班車,她駐足,看着他的背影,想象他這樣來自異國他鄉的人,會在大雪天裡想着誰,而被他思念的女子又該長得是什麼樣子?
無奈地笑笑,不一會兒克斯汀娜回過神,覺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也許他只是感嘆雪下得真大吶。
——艾維斯&寧先生,早上好啊。
心裡默默地說了這麼一句,女孩子轉身跑進雪地裡,臉頰被凍得紅撲撲的,她卻笑着向前跑去趕早班車,心裡想着如果每天早上能見到他就好了。
伸手接住飄落的雪花,隨着雪花一點點融化,她覺得這個冬天也沒有那麼冷。
寧之諾站在雪地裡,很久,很多天出了昏迷和藥物治療的臥牀,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出來過,阿濛小時候不喜歡醫院,雖然他以前總是陪着她在那兒待,但是終歸他和阿濛是很相像的,寧之諾也有些厭惡醫院,厭惡那兒機械的冰冷和空氣中散發着消毒水的味道。他不願意住院,就一直臥牀在這兒的莊園裡。
難得今天不用藥,甦醒過來的時候竟然下了大雪,很美的雪,阿濛小時候最喜歡。
“外面這麼冷,你怎麼站在這兒?”安琳出來將大衣蓋在他肩頭,對着他虛弱蒼白的臉有些無奈。
“安琳,咳咳——”輕咳了兩聲,寧之諾問,“你喜歡冬天嗎?”
知道他難得出來,不願意回去,安琳便就在外面和他閒聊,“冬天這麼冷,寒風呼嘯,我呀最不喜歡冬天了,小時候冬天總不願起牀。”
“是麼?”寧之諾笑笑,說,“我和你一樣,總覺得冬天冷的要命,可阿濛喜歡冬天,她喜歡下雪。”
“南方很少見雪的。”提及幼年,像是陷入了回憶,安琳想到自己很少看到幾次雪,又說,“那個時候總希望能考到北方去念大學,到最後還是留在了a市。”
“安琳。”
“嗯?”寧之諾靠藥物治療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難得他精神好,兩人閒聊,安琳也配合他。
“今天是幾號了?”
“聖誕節剛剛過去三天,12月28號。”
“就要過年了呀。”
“是啊。”
望着撲簌簌下落的鵝毛大雪,之諾說,“安琳,我想回國一趟。”
神色驟然變得窘迫,沉吟了半晌,安琳才問道,“在這裡不是挺好的嗎?怎麼突然想要回國?”
“新年那天我想要去首都看升國旗——咳咳——”之諾淺笑。
安琳怔了怔,有聽到之諾的咳嗽聲,她擰眉而後終於答應了他,她說,“好。”
“回去吧。”他說。
“不繼續待一會兒了?”安琳還沒有反應過來。
“既然決定回去,就好好收拾一下暫時回去要帶的東西。”
看着轉身回去的人,安琳囁喏,“機票還沒有訂,用得着那麼着急?”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管了,只要他高興,隨他去了。
2012年12月28號夜航班,自從安琳和之諾來到英國後,他們第一次回國,沒有回a市,反倒是去了首都北京。
12月29號下午,飛機抵達首都機場,寧之諾和安琳住在距離首都天安門很近的一處賓館裡。
2012年12月30號晚上,等之諾吃了藥,安琳在他的房間久久地坐着沒有離開的意思。
水杯放在一邊,之諾問,“有什麼事想和我說?”
“住在這兒,會覺得難受嗎?”
這次回來匆忙,也沒有讓私家醫生跟着,安琳想着就這麼問了一句。
“很好,完全不用擔心。”
“藥要按時吃,你早早休息。”說完了安琳起身,之諾應了她一句,“你也是。”
就那麼靜坐着看着她一步一步離開,直到走到門口原本關上的門,又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安琳進來,看着之諾說道,“我找人查到了她最近的聯繫方式,難得回國一趟,你要不要見見她?”
從茶几上抽出一張白紙,安琳在上面寫了一串數字,“晚安。”她匆匆出去,關上門的瞬間靠在室外的門板上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忍不住這麼做了,他不說,她知道的,他回來,一定非常想見蘇以濛,畢竟下一次,也許——
安琳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覺得鬆了一口氣,又覺得心裡莫名空空的。
室內。
之諾看安琳留給她的那一串數字,之前他向她提及過,他也知道她早就託人查到了,他想等她願意親自給他的時候,到最好還是像他想的一樣,安琳委實是個好女孩,她再三猶豫還是給了他聯繫以濛的方式。
很久都沒有再聽到過她的聲音,今天太晚了,怕擾了她,他想明天再給她打電話,可這麼一來,他這一晚倒是真的有些睡不安穩了,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想了很多,想要怎麼開口,怎麼和她說話,先問她過得好不好,還是先問她要不要過來北京。
就這麼想了一晚,直到凌晨他才滿腹心事地睡過去。
第二天,吃了早飯,他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因爲生病他已經很久沒有碰觸過自己的手機了,用了賓館裡的電話,一直到現在他都足夠鎮定,卻還是在握住電話的那一瞬忍不住有些顫抖,12月31號,2012年的最後一天,他終於撥了那個號碼。
沒有任何問題,電話接通了,等待被人接起來的就那麼幾秒,他覺得無比的漫長。
直到終於有人接通,“喂——”久違的嗓音,讓他一剎那有些抑制不住的歡欣。
“您好,請問您找誰——?”
電話的這一端,之諾還剛要開口,只聽到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男子的低沉的嗓音,“阿濛,換了睡衣,下來吃早飯了。”
“我不要蜂蜜。”
“不行。”
……
所有想說的,那樣沒有窮盡的思念,還有那樣昨晚一宿沒睡翻來覆去想要囑託的在一剎那完全壓在喉嚨裡,發不出聲音來。
像是瞭然了什麼,也通透的想明白了什麼。
“喂——?請問有人在聽嗎?”以濛還在繼續問。
依舊沒有迴應,安靜平靜的,像是對面是連呼吸都沒有的空間。
“誰的電話?”俯身親吻她的後頸。
無奈地看了一眼身後抱着她的人,她說,“別鬧。”
“喂?——”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沒有人說話,可她卻覺得真的有人再聽一樣,沒有放棄再次詢問聽筒那邊打電話而來的人。
賓館內,聽筒那邊是和他通話的人,他熟悉的她的嗓音,足夠了吧,聽到了,就好。
掐斷了電話,終究,他什麼都沒有說。
她很好,不需要他的打攪。
2013年1月1日,天安門廣場,有一個女人推着輪椅,輪椅裡坐着一個面色英俊的男人,身形消瘦,臉色蒼白,精神卻很好。
“起這麼早,累嗎?”安琳俯身問。
“不累。”
看着男子的側臉,安琳終究是沒有問他蘇以濛爲什麼不來見他。
天還是矇矇亮,新年的早上天很冷,之諾被安琳推着看升旗,他們在相對靠前的位置,染了白露的清晨裡,軍人邁着整齊步伐慷鏘有力,鮮豔的紅旗被抗在肩頭。
鮮豔的紅燃亮了整個寂寥的冬天。
升旗的準備工作待命,回頭之諾看到身後踮着腳尖伸着脖子向前看的人,不知爲什麼忽而淺笑。
很多年前的冬天,比今天還要冷,還要冰寒,17歲的少年少女,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踮起腳尖想要看升旗。
人羣一層包裹着一層,根本看不到前面是怎樣的景象。
“之諾,我看不到。”無奈的喪氣。
少年想了想,驟然說道,“我抱着你,應該就可以了。”
“那——你怎麼辦呢?”
“你能看到就好了。”
他抱起她,雙手暴露在冰冷的寒風中,被凍得通紅通紅。好在她很瘦很輕巧,很容易抱起來,他想讓她朝前看,可被她抱起來的少女總是擔心自己太重了他很累怎麼辦?也沒了心思看。
直到國旗真的升起來的時候,她環着他的脖頸說,“之諾,快看!”
抱着她,兩個人呵着冰冷的哈氣,一起看着國旗一點點升高,直到升到頂端,他摟着他,兩個人一起笑了。
……
——之諾,要是下次我們再來看升旗,早點來,站得靠前點好了,這樣很多都看不到。
——好,我們早點來。
——下一次,我們一定還要來。
——下一次,下下次,都要一起來。
——當然要一起。之諾,你累嗎?我是不是很重?
——很累。
——不是吧,爸爸明明說我很瘦的。
——傻瓜,騙你的,多吃點吧,太瘦了。
——這樣你才能抱動我啊。
——不論什麼時候,我都能抱得動你。
——說大話吧,你。
……
隨着慷慨激昂的國歌聲響起,之諾纔回過神來,現在他站得很近,可以清楚地看清楚升旗的每一個環節,只是身邊卻再也沒有她。
不過沒有關係,因爲他心裡明白,她現在過得很好。
全場肅穆,之諾強撐着站在一旁,看着國旗一點一點的徐徐上升,那樣的火紅點燃了每個人內心的希冀,天際在一點點變亮,新的一天,新的一年又要來了。
國旗升到頂端,望着隨風飛揚的五星紅旗,和那個時候他們17歲一起看到的一樣,那麼鮮豔,那麼震撼人心。給所有人無限的希望。
——我的阿濛,要幸福啊。哥哥愛你。
用我的生命,用我的全部。
愛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