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明和林若京在廣場轉了一圈，既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也沒有感覺到空氣中有奇異的氣息，他給趙海珊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裡的情況，然後說道：“爸爸因爲公司停電提前下班，我必須帶着若京立即趕回去，尋找高炎的事看來只能等到明天再說了。”
他心想趙海珊一定會理解自己，沒想到她卻有些生氣，“你一點也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她說，“要是這樣的話我爲什麼要把你叫來呢，那時候我當面質問他的話，就不用現在這樣費盡心思去找他了。”她想直截了當的說“我需要你的力量，你身爲蟲使的力量”，可是覺得這樣顯得自己軟弱，於是把這句話吞進肚裡。
“真是很對不起。”林風明說，“我出來是瞞着爸爸的，又撒了個謊，所以一定要在四點半之前趕回去。接下來的巡邏請終止吧。”
半天沒有聽到趙海珊的回答，林風明正在想着如何解釋更好的時候，耳邊響起趙海珊平靜的聲音，看來她經過思考已經回覆了平素裡的溫和。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說，“如果我也是蟲使的話，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今天的事就算了吧，你和林若京回去的時候要小心，那個人也許會去找你的。”
“我會的，你們也是，在事情明瞭之前就裝作是個普通人吧，和蟲使毫無瓜葛的人。”
掛斷電話，林風明看看時間，四點差十分，要在四點半之前到家的話就得爭分奪秒了，起碼不能再耽擱，如果只是晚十幾分鍾還沒什麼，爸爸會理解的，要是耽擱久了就不好了。
這麼想着，他拉起林若京的手，鑽進一輛停在廣場邊緣的出租車。
一坐進車裡，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覺油然而生，就好像在昨晚的夢裡到過一個地方，如今竟真的親臨那裡一樣，隱隱約約之間，他聞到一股清新的洗髮香波味道，好像某種奇特的蘭草，從前方飄來。他稍稍前傾身體，向駕駛座張望。
只看到司機的側臉，柔和的線條逆着光，像一尊神聖的女神雕像，接下來，他看到光線發生變化，明與暗悄悄的交換位置，女司機微笑的臉面對着他。
“要去哪裡呢？”她聲音甜潤，讓林風明想起夜間的收音機中的女主持人。
她實在不適合做這項工作，林風明想，坐出租車的男人什麼樣的都會有的。
“藍康小區，還記得我嗎？”林風明說，“你真的很喜歡這個工作？”
“藍康小區。”她說，“也不壞，有時候也能碰上像你這樣可愛的人呢。”
她看向坐在林風明身邊，牽着他手的林若京，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像在看着一個設計精巧，手工卓越的工藝品，然後莞爾一笑，轉回頭去，踩下油門，啓動了車子。
“是你妹妹嗎？那個冷冰冰的女孩子。”她眼望着後視鏡說。
林若京說：“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情侶？”
“如果你們是情侶，那就是禁斷之愛啦。這個時代兄妹之間卻產生男女之愛的也很平常，可是我看你哥哥也不像那種人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兄妹？”
“你們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是嗎？”
“恩。從外表來看不是完全一樣，鼻子，耳朵，還有前額都有些差別，可是你們的臉上透出的一種內在的東西卻是完全一樣，就像同一種霧氣籠罩在你們身上，這東西只要是會看人都能感覺得出，我也算閱人無數了，自認眼光還是不錯的。”
林風明講起以前女司機慧眼識惡徒的事，女司機笑着不語。林若京說：“我也想問，爲什麼你喜歡開車呢，人從事一樣工作，除了謀生之外，一定要有一個讓自己愉悅的理由吧。”
“我喜歡遊歷，”女司機說，像是打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布袋子，“十幾歲的時候我看着地圖發呆，心想自己以後要親自開着車把所有地方遊覽一遍，纔不枉來這世上一趟，可是那時我沒有車，家裡條件也不好，再說十幾歲的女孩子哪會有自己的車呢？後來我爸死了，腦子裡長了瘤，死的很痛苦，爲了治病，把大半輩子的積蓄也花光了。再後來我就開出租了，先是開別人的車，後來自己買了車了，可是還是不能到很遠的地方去，地圖上的那些奇怪名字倒是越來越熟，可是那些地方還是一樣的陌生。”
“可是還好，最起碼我還能開着車在這個城市裡四處看看，看看這個從我出生時起就一直困住我的城市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到最後要老死在這裡的時候，也能回憶起來自己一輩子待過的地方，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真的嗎？”林若京說，“看久了也不會厭倦？”
“人是很奇怪的，有的人只是看一眼，你就知道自己討厭他，有的人卻是恨不得能整天帶在身邊，就像一個玩具似的踹在口袋裡。對這個地方，我也說不清是厭倦還是不厭倦。”
林風明側過臉去，不想深深的陷進這個有些悲愴的話題中去，他想把注意力轉移到窗外一閃即逝的景物上，過去的事情就像這些看上去毫無生命的，冷冰冰的物體一樣，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不斷前進的時間之輪甩到後面了。
可是，會有痕跡。那些一旦產生就永不消失的痕跡。
他想起媽媽，心裡一陣劇痛，不得不閉上眼睛。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一個少年站在水邊注視着自己。
他看見我了。林風明心中一驚。
太不可思議了，他想，那少年的眼神，竟是直直的，心無旁騖的盯着自己看，隔着玻璃窗，那雙眼睛裡還能清晰的呈現出自己的臉嗎？
可是，那雙深邃的眼睛的的確確是看着自己的。
“等等。”林風明不顧一切的叫起來。
“怎麼了？”女司機從後視鏡觀察林風明的舉動。
“這裡是哪裡？”林風明說。
“臨江的一個小港口。”女司機說。
“能在這裡停車嗎？”
“現在？”
林風明想了想，頭腦裡的衝動稍微退去了些。
“恩，現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