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珠簾,鐵甲(上)

天亮後,餘地龍和呂雲長離開軲轆街上的小客棧,來到院門口,一左一右蹲坐着,像兩位門神。

等人實在是一件百無聊賴的事情,呂雲打了個哈欠,伸手輕輕拍嘴,隨口問道:“餘蚯蚓,你知道今年開春後的頭等大事嗎?”

餘地龍正想着師妹王生在那白狐兒臉身邊過得習不習慣,有沒有在北莽找到一兩把嶄新名劍,有沒有跟人打架。根本沒聽到呂雲長這個經常自詡江湖小喇叭的傢伙在說什麼,反正呂雲長狗嘴裡也吐不出象牙來,這句話是王生說的,餘地龍一直沒搞懂什麼意思。呂雲長也習慣了餘地龍的心不在焉,自顧自說道:“以前吧,文武評、將相評和胭脂評,一共有七評,都會把武評當作壓軸好戲放在最後頭,先用胭脂評來勾搭起人的胃口,這次由納蘭右慈和謝觀應聯袂評點的‘祥符大評’,不太一樣,好像格外重視文評和將相評這三評,竟然把那武評放在了最前頭。”

餘地龍哦了一聲。

呂雲長好奇問道:“你就不好奇咱們師父在武評上排第幾?”

餘地龍漫不經心道:“那誰跟誰也不厚道,在師父受了重傷的時候做這個,要是師父名次不好,以後等到北涼打敗了北莽蠻子,我也學成了武藝,就去找他們麻煩去。”

呂雲長白眼道:“今年武評一共有十四人登榜,重新提出了四大宗師的說法,再加上十大高手。師父跟拓拔菩薩、鄧太阿、曹長卿三人一起被譽爲天下四大宗師。接下來纔是十大高手,據說也沒有先後高低之分,離陽這邊有陳芝豹,徐偃兵,顧劍棠,徽山的軒轅青鋒,吳家劍冢的家主。北莽那邊有呼延大觀,洛陽,洪敬巖,慕容寶鼎,鄧茂。”

餘地龍皺了皺眉頭,“咋的那個白狐兒臉、高個子觀音宗宗主和喜歡吃劍的白眉老頭兒,都沒上榜?我覺得他們都挺厲害的啊。”

呂雲長玩笑道:“以後你找到謝觀應和納蘭右慈,自己問他們去,我哪裡知道爲什麼。”

餘地龍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呂雲長訝異道:“你還真去啊?”

餘地龍轉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知道裴姨說的四合院是啥嗎?”

呂雲長點頭道:“中原那邊有很多這種院落,分爲幾進幾進的,很多有錢人的大宅子,都是四合院。”

餘地龍低聲問道:“那得好些銀子吧?”

呂雲長撇嘴道:“在這整個縣城就一條軲轆街的碧山,花得了幾個銀子,撐死了四五十兩就能拿下來。”

餘地龍怒道:“四十五兩還少?!”

橫揹着那柄大霜長刀的呂雲長掏了掏耳屎,“也就你是眼窩子淺,作爲咱們師父的徒弟,你跟師父在清涼山王府要座院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那地兒才值錢,黃金萬兩都買不來!你瞧瞧北涼多少當官做將軍的,不就只有副經略使宋洞明宋大人才能在清涼山有個住處?”

餘地龍嗤笑道:“你懂個屁!”

呂雲長爭鋒相對,“你連屁都不懂呢。”

餘地龍伸手去摸住涼刀刀柄,呂雲長也猛然起身,“餘地龍,你真當我怕你,老子的大霜長刀早就飢渴難耐了!”

正在這個時候,徐鳳年一手扶着腰,一手打開柴門,看到門口兩個徒弟劍拔弩張的模樣,沒好氣道:“要打就滾遠點打。”

餘地龍看着師父的氣色,既愧疚又驚駭道:“師父,咋又受傷啦?昨夜難不成有北莽刺客?”

徐鳳年臉色古怪,呂雲長笑意更加古怪,這傢伙殷勤諂媚道:“師父,等會兒徒弟扶你上馬,可別再把腰給閃着嘍。”

徐鳳年一腳踹得呂雲長飄離門口臺階,“牽馬,啓程去涼州都護府。”

餘地龍小心翼翼問道:“師父,真沒事?”

徐鳳年板起臉,一本正經道:“有些敗仗,輸了後是找不回場子的。男人年紀越大越是如此。”

餘地龍很用心想了想,“師父都已經是四大宗師了,看來敵人很強大啊。對了,師父,裴姨沒事情吧?”

徐鳳年正要說話,呂雲長扯開嗓子喊道:“裴姨,咱們跟師父走了啊,師父的腰不行了!上馬都困難!”

呂雲長翻身上馬,趕緊疾馳而去。

徐鳳年和餘地龍陸續上馬,徐鳳年皮笑肉不笑道:“餘地龍,去,揍你師弟一頓。”

餘地龍左手握着右手拳頭,狠狠揉了揉,一臉“殺機”。然後這個孩子問道:“師父,啥理由啊?”

徐鳳年反問道:“大師兄揍小師弟還需要理由?”

餘地龍策馬狂奔,追趕呂雲長去了。

徐鳳年看着孩子的背影,輕聲笑道:“就像你掛念着王生,也是不需要什麼理由的。”

徐鳳年深呼吸一口氣,回望小院一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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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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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鐘鳴鼎食的家族,到青州襄樊城,再到比中原天高的北涼,住在清涼山聽潮湖的湖畔,最後來到了胭脂郡的貧瘠小縣。

像一株無根漂泊的孱弱蘆葦,從胭脂評上的離陽王妃,到不爭氣“丈夫”丟了芝麻官後生活愈發拮据的婦人,每日與柴米油鹽醬醋茶打着交道,但裴南葦從未如此安心過。

她慵懶起牀後,像往常那般做起了早飯。上次年夜飯她忙碌了一個下午,做了擺滿一桌子的八九個菜,然後她在桌上擱放了兩副碗筷。她坐在桌前,想着牆角根那塊菜圃和院後那塊稍大一些的菜園子,什麼時候會有收成。想着吃過了飯,就要去打開那座雞舍,看着會不會有驚喜。她想着昨夜從縣衙那邊討要回來的二十多兩銀子,加上之前攢下的三十幾兩,按着碧山縣泥瓦匠和木匠的價錢,怎麼也能修出一棟有模有樣的小四合院了,可惜如今幽州的世道不太平,若是在去年,還可以多省下好些銀錢。裴南葦環視四周,去年末購買年貨,給屋子添置了好些物件,當時事後還心疼來着,偷偷埋怨自己不該大手大腳,結果如今都漲了價格,倒是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其實……也挺持家有道。

裴南葦收拾着碗筷,自言自語道:“不常來沒關係,能來就好,所以別死了。”

她突然俏臉微紅起來,輕輕碎嘴,“什麼天下第一,還不是揉着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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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莽寶瓶州腹地,冰雪消融,萬物生髮,綠意盎然,一騎沿着山坡背脊疾馳到山頂,一人一騎後頭跟着一個奔跑的少女,她除了揹負那隻巨大劍匣,背後還用麻繩系捆了許多把劍,這架勢就像是江湖騙子賣劍坑人的。

高坐在馬背上的人物是個極其動人的“女子”,正是上一次胭脂評上的魁首南宮僕射,榜眼陳漁也不過是得了“不輸南宮”四字評語。祥符二年的新評,比起武評多達十四人,胭脂評只有聊聊四人,這位當年被世子殿下取了個“白狐兒臉”綽號的傢伙,依舊是榜上有名,其餘三人,分別是即將被皇帝欽定遠嫁遼東新藩王趙武的陳漁,西楚姜泥,還有一位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女子,叫呼延觀音,按照胭脂評隱晦所言,應該本是北莽草原女子,最後給那北涼王徐鳳年擄搶回去金屋藏嬌了。

王生進入北莽後,就一直跟在南宮先生後邊跑着,很多時候停下腳步,也被要求氣機運轉不停,少女已經中途暈厥過去七八次。就像一個聰穎孩童,遇上了最爲苛刻的私塾先生,像是恨不得孩子在睡夢中都要背誦經典,根本不管是不是會拔苗助長。要知道王生除了那劍氣盡數收斂的紫檀劍匣,其餘那些名劍可都就只有劍鞘可以略微隱藏劍氣,每當少女精疲力竭氣機絮亂之際,那些桀驁難馴的歷代名劍就會出來火上澆油,細劍“蠹魚”,舊北漢儒聖親手鍛造的三寸鋒“茱萸”,道門符劍“黃鶴”,昔年一劍洞穿東越皇帝腹部的“銜珠”,劍尖吐氣如綻春雷的“小暈”,最會跟其它名劍劍氣相沖的“少年遊”,還有那把性子如同活潑少女思春的“鵝兒黃”,劍匣加上這七柄劍,讓少女王生像一隻滑稽可笑的刺蝟。她和南宮先生一路北上,不乏有識貨的北莽高手要殺人越貨,南宮先生也從不管少女能否應付,始終袖手旁觀,除非是王生在廝殺期間被洪水決堤一般的劍氣所傷,纔會救下少女,然後不遠不近尾隨那些運氣糟糕至極的北莽武人,每次等到少女悠悠然醒來,就會被南宮先生拋入戰場,依此反覆,直到王生成功殺人爲止。在這之前,在東錦州境內,兩人甚至遇上了一支千餘人的北莽騎軍,南宮先生一樣是直接把她丟了進去,先前最多駕馭三四劍對敵的王生到最後殺紅了眼,七劍盡出,斬殺了三百多騎,生死一線之間,等到她就要連同劍匣內諸劍也要一併祭出時,南宮先生闖入戰場將她擊暈,等王生醒來後,發現那些北莽蠻子已死絕,衣衫依舊潔淨如新的南宮先生站在遍地屍體中間。

山頂上,白狐兒臉牽着馬眺望遠方,開口問道:“知道爲什麼世上高手總是刀不如劍嗎?”

王生搖搖頭,師父要她練劍,那就練劍。師父曾經說過自己是世間第一等的“劍胚子”,不練劍就可惜了。其實王生心中有些遺憾,師父雖然也經常用劍,但畢竟師父的武道路途是以練刀開始,所以王生偶爾會羨慕那個油嘴滑舌的呂雲長。尤其是聽說腰佩春雷繡冬雙刀的南宮先生,曾經送刀也借刀給當初兩次行走江湖的師父,就更讓少女有些不好與人言的小念頭了。

白狐兒臉摸了摸王生的腦袋,輕聲道:“人怕認真,事怕較真。王生,你要是不想一輩子只給他當個可有可無的徒弟,那就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

王生雖然不懂,但還是習慣性使勁點點頭。

白狐兒臉微笑道:“天下百萬劍,有共主之人。你以後只要能贏了她,你師父就會對你刮目相看。這世間還從未有過女子成爲天下第一人。”

王生驚訝地啊了一聲,怯生生道:“南宮先生是說那位姓姜的西楚亡國公主嗎,可她早早就能御劍飛行了呀,我打不過她的吧?而且……而且聽說她真的長得很好看……”

白狐兒臉嘆息道:“你這個傻丫頭啊。”

王生微微踮起腳跟,繫緊那幾把有些鬆落的名劍,然後擡頭對南宮先生笑着說道:“先生,以後師父如果不是天下第一了,你來當就好了。”

白狐兒臉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無奈道:“你啊,是真傻。”

王生猶豫了一下,終於壯起膽子問道:“先生,我能問個問題嗎?”

白狐兒臉柔聲道:“是想問爲什麼要來北莽?”

王生輕輕點頭。

這位天下第一美人微微仰起頭,笑聲爽朗,“王生,知道我是什麼境界嗎?仍是止步指玄而已,當時離開那座聽潮閣,不是不能到達天象境界,也不是不能躋身下一次武評高手。只不過對我來說,只要不是天下第一,就沒有半點意義!”

白狐兒臉鬆開繮繩,雙手輕輕按在春雷和繡冬的刀柄上,向前踏出一步,“只差一步而已。”

這是少女王生第一次看到南宮先生毫不遮掩的意氣風發。

真是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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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越劍池,傳世崖刻無數,其中以大秦古篆“劍池”二字,和大奉王朝草聖醉後所書“水深山高劍氣長”最爲神韻飛揚。

劍池畔山石疊嶂,池水綠幽,水面有起有伏,一年四季高低有異,但是劍池的出奇之處在於春夏多雨時節,劍池之水反而清減下降,“水深山高劍氣長”七個草書大字,可看到由上及下的“劍”字,反而是那秋冬少那“無根天水”的下半年,水高沒掉“深”字,只餘下一個孤零零的“水”字進入眼簾。劍池宋家已經存世六百餘年,比起東越國祚還要長出許多。可是自從吳家劍冢出現後,劍池這座享譽四海的劍林聖地,在許多人眼中就有了“既生宋何生吳”的唏噓感慨,與那吳家劍冢崇尚古人古劍不同,宋家在最近一百年尤其是上任宗師宋念卿手上,始終堅持“人不如舊,劍卻不如新”的劍道宗旨,每一名劍術有成的宋家劍士,在離開劍池前往江湖之前,都要將舊劍丟入劍池,親手去劍爐鑄就一把新劍,外人一直對此不解,覺得大概是寄託了“舊人新劍大氣象”的美好願望吧。

在宋念卿死後,曾經擔任廣陵王趙毅客卿的柴青山再當年被驅逐後,重新返回這座劍池,這位從無弟子的劍道大宗師也總算“姍姍來遲”地收了兩名弟子,少年是驚才絕豔的宋氏子弟,少女是一塊璞玉蒙塵的外姓弟子。師徒三人站在劍池一塊銘刻有“萬人敵”三個楷字的春神湖巨石上,大石如小山,方方正正,氣勢威嚴至極。並無佩劍的老人低頭看着那幽深古意的一池春水,嗓音沙啞,開口道:“我師兄當年敗給李淳罡,不是什麼自盡而死,是受傷而亡的。家主宋念卿去年死在劍池外的江湖上,也不是什麼壽終正寢,而是十四新劍盡出後,甚至不惜以性命作爲代價,祭出了陸地神仙境界的一劍,仍是被人光明正大殺死。告訴你們這兩件事,是希望你們明白一個道理,除了那個一家之學即天下劍學的吳家劍冢,天底下還有很多可以不把劍池放在眼裡的用劍之人,比你們想象中要多很多。”

柴青山大概是覺得這種真相對兩個孩子來說仍是太過殘酷,笑了笑,自嘲道:“劍池除了我這麼個糟老頭子死撐着,在江湖上挺有名頭的、你們也應該喊一聲師兄的那個李懿白,他這輩子沒希望登頂劍道,比起劍冢吳六鼎、劍侍翠花和龍虎山齊仙俠這些同齡人,差距不僅僅在劍術劍招之上,眼界胸襟都差了許多。所以你們是劍池最後的種子了。說說看,你們練劍,有沒有一定要超過誰?”

那面如冠玉的少年性子跳脫,燦爛笑道:“先是李懿白師兄,接着是師父你,然後去吳家劍冢一趟,再去找鄧太阿,找不到的話,就去北涼……”

說到這裡,少年指了指身邊的少女,“告狀”道:“師父師父,師妹跟咱們劍池很多很多女子一般無二,私底下對那北涼王徐鳳年都愛慕得很,每次聚在一起說起那傢伙,她們呦,嘖嘖,眼睛都跟咱們腳下的池水似的,綠油油亮閃閃!師父,這也太不像話了吧,那個姓徐的可是咱們劍池的生死大敵,反正劍池裡的男人,就沒誰不想拿劍砍死徐鳳年的。”

少女那張精緻小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怒喝道:“宋庭鷺,閉上臭嘴,沒人把你當作啞巴!”

然後少女心虛地看了眼師父,生怕惹來師父的心意不快。

柴青山一笑置之,感慨道:“兒女情長劍氣長,不是什麼壞事。徐鳳年啊,如今成了我那一輩人心目中的李淳罡了嗎?”

這個時候,有位白首滄桑的老婦人,步履蹣跚而來。

柴青山和少年少女走下那塊巨石“萬人敵”,少年跑過去攙扶年邁老人,笑眯眯喊道:“太奶奶,趁着日頭好,賞景來啦?”

老婦人眼神慈祥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庭鷺,記得好好跟師父學劍,要用心,至於練不練得成,則可以隨遇而安,千萬記得,以後若是出門行走江湖,要好好回家。”

柴青山點頭致禮,老婦人笑着點了點頭。

師徒三人走後,老婦人坐在池畔,儀態安詳,微笑道:“念卿,以前都是我等你,等了很多年很多次,不管多久,最後總能等着你回家。”

她將那枯瘦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當年紅妝漸漸已白首。一生之中,習慣凝望他的背影,夫妻之間的言語,甚至也許不如丈夫與弟子傳授劍道那麼多。

每次他離開劍池,返回劍池。

她都會站在劍池門口。

他也從不看她一眼。

她不悔。

老人閉上眼睛,喃喃道:“念卿,現在是你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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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鄉,多小橋流水人家。

綽號竹子的年輕人在鎮上街道遊手好閒逛蕩了一整天后,在暮色中回了家,孃親也關了那家布鋪,在家裡做好了飯菜。年輕人埋頭吃飯,帶着兒子在前年搬來這座鎮上的婦人,柔聲道:“慢些吃,沒人跟你搶。”

年輕人只顧着狼吞虎嚥。

婦人笑道:“你溫大哥都成親了,娘不奢望你找到劉家小姐那樣的好姑娘,能隨便拐騙個回來就成。”

年輕人滿嘴飯菜含糊不清說着知道啦知道啦。

她嘆息道:“你也別整天都在外邊無所事事,娘不是非要你掙錢,只不過一個男人,總這麼不做事,也不好。女子嫁人,總歸是喜歡找那些有活計傍身的男人,就算一開始窮些,心裡也有底,有了盼頭,這日子過得也就舒心了……”

年輕人突然把手中飯碗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滿臉怒火大聲吼道:“對,我就是不務正業,可就算我像我爹那般有什麼用?!我爹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老實人了吧?做莊稼活誰都豎起大拇指吧?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撇下我們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他要是哪天回來,我都不認他這個爹!王八蛋!”

她紅着眼睛,原本性子最是溫婉的婦人,雖然嗓音顫抖,但是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說道:“不許你這麼說你爹!”

年輕人起身離開凳子,蹲坐在房門口,生着悶氣。

婦人撇過頭,偷偷拿袖子擦了擦淚水,收拾掉碗筷後,端着一根小板凳來到門口,柔聲道:“飯菜幫你在鍋裡溫熱着,什麼時候想吃,就跟娘說一聲。”

年輕人低着頭,哽咽道:“娘,我不是想跟你發火,我只是埋怨我爹,他對不住你……”

婦人微笑道:“你爹怎麼就對不住你娘了?你爹啊,自打認識我起,就沒有說過一句重話,也沒發過一次脾氣,那麼多年,莊稼地也都是他一個人打理的,都不讓我下地,一次都沒有。每次去鎮上趕集,也不忘帶回一些釵子啊胭脂啊的小物件,我當年嫌他糟蹋銀錢,你爹每次總說知道啦知道啦,可每一個下一次,你爹也還是會買的。你娘我啊,也就是嘴上怨你爹,可心裡喜歡呢。鄉里鄉親,誰家女子不羨慕你娘嫁了個好人家?”

年輕人氣乎乎道:“我爹能娶了你,那也是他的福氣,就該這麼心疼娘纔對。”

婦人笑着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以後你找到了媳婦,也要對她這麼好。”

年輕人猶有怨氣,“反正肯定不像我爹,一走就好幾年沒了音信,也不知道寄封家書回來。”

婦人溫柔笑着沒有說話。

年輕人突然說道:“娘,溫華大哥說過了,我就不該去混江湖,他說等他攢夠了錢,大概今年秋再跟掌櫃的賒些,就能從掌櫃的手裡盤下那酒樓,以後讓我幫他打打雜,我答應了。”

婦人開心道:“這是好事啊。你認識那麼多朋友,就你溫華大哥是真心想你好,以後幫忙做事,多出力,錢不錢,不要太看重了。你爹說過,咱們人啊,掉錢眼裡可就爬不出來了,那才真是一輩子勞心命,看上去衣食無憂,其實是過不舒服的。”

年輕人有了笑意,“嘿,我爹還能講出這樣的道理?”

婦人作勢要打。

年輕人突然問道:“我爹叫王明寅?”

本來只是假裝要給兒子一個板栗的婦人,這下子是真敲在兒子額頭上了,氣笑道:“哪有做兒子的直呼爹名諱的!”

年輕人笑道:“娘,我跟你說啊,以前江湖上也有個叫王明寅的,可了不得,他哥就是那個守了十年襄樊城的王明陽,是當年唯一讓北涼王也沒辦法的大官,他自己呢,也厲害,是天下第十一的武學高手,他們兄弟二人的王家,那就更嚇人了,我聽到過一個文縐縐的說法,叫做世代簪纓,意思大概是說家裡很多代人都是做達官顯貴的吧,娘,你想不想聽那個跟咱們爹同名同姓傢伙的江湖事蹟?”

婦人搖頭笑道:“不想聽。”

年輕人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溫大哥昨天說他讓我有空找他喝酒去,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我這就去了啊。”

婦人連忙起身,“拿幾塊布去。”

年輕人白眼道:“溫大哥不在乎這個。”

婦人瞪眼道:“人家不在乎,那是人家的好,我們王家也要將心比心。”

年輕人做了個鬼臉,“這也是我爹說的,對吧?”

婦人去內屋捧來兩塊布,遞給兒子,“喝過酒後,回家的路上走慢些。”

年輕人接過布,嘴上嚷着知道啦,快步如飛離開家。

婦人看着兒子沒有帶上院門,無奈搖了搖頭,走過去掩上,正要插上門栓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把門給徹底關嚴實,轉身走向屋子,輕輕笑道:“

明寅,兒子長大了。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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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山大雪坪,軒轅家的聲勢在軒轅大磐這一代梟雄巨擘手上都無法登頂江湖,如今竟然是儼然壓過了龍虎山天師府不說,連東越劍池都可以不放在眼中,放眼全天下,恐怕就只有吳家劍冢可以與之比肩了。這一切都歸功於坐鎮缺月樓的那位紫衣女子,無數江湖豪傑都心悅誠服匍匐在這名女子的紫衣之下,當武評有她的一席之地後,成爲武林最新聖地的大雪坪更是人聲鼎沸,登山遊客密密麻麻多到足以讓人再別想下山,當胭脂評竟然沒有出現她的名字後,讓無數愛慕那一襲紫衣的年輕俠士爲之打抱不平,嘴上叫囂着要給納蘭右慈和那個謝觀應一點顏色瞧瞧。

昔日的四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曾經來此登山訪客卻被拒之門外,加上北涼王將聽潮閣武庫藏書請魚龍幫護送到徽山,這兩樁事情,對最喜歡捕風捉影的江湖人士而言,無疑是擁有巨大渲染力的,許多人以此推斷出當今天子之所以對北涼徐鳳年不那麼待見,不僅僅是上一代天子藩王的舊怨,絕對也有爭風吃醋的新恨。這種原本被離陽官場嗤之以鼻的胡亂猜測,在皇帝陛下親自讓人給徽山缺月樓送去“獨步天下”的親筆匾額後,開始站穩腳跟,而整座江湖對登基以後以種種文治舉措聞名天下的新天子的觀感,也越來越好。畢竟之前的先後兩任離陽皇帝,那可都是喜歡“江湖傳首”的鐵腕君主,當今天子不說如何善待江湖草莽,最不濟也是沒啥深惡痛絕,這就值得不過年也要爆竹慶幸了。

軒轅青鋒站在一棵老桂樹下,徽山首席客卿黃放佛在洪驃下山後,作爲徽山山主和武林盟主的紫衣女子又沉迷武道,已經躋身指玄境界的黃放佛便愈發獨掌大權。

但是哪怕在徽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黃放佛卻比以前更加如履薄冰,絲毫不敢越雷池一步。當年她爲了攀升境界,那可是汲取了無數江湖高手的內力,殘忍手法較之那些所謂的江湖魔頭,有過之而無不及,後者好歹還會講究一個兔子不吃窩邊草,她可是一開始就從徽山豢養的清客開始殺起,直到無人入她法眼,這纔對準山外的高手。如今她在與王仙芝攔江一戰後,武學造詣和武道境界突飛猛進,聽潮閣送來的某些秘笈,更是讓她如虎添翼。

軒轅青鋒平靜問道:“常駐山上的二品小宗師有幾人了?”

黃放佛畢恭畢敬回答道:“肯爲徽山效命的有六人,只願意錦上添花的有十一人。”

軒轅青鋒冷笑道:“錦上花。”

黃放佛頓時遍體生寒。

軒轅青鋒始終雙手負後,仰頭看着那棵唐桂的枝葉,語氣轉柔,“錦上花,雪中炭,雪上霜,火上油,風中絮,心頭刀。”

然後她自嘲道:“世間女子,你覺得我是哪一種?”

黃放佛當然不會天真以爲她是在跟自己說話,默默離去。

她等到黃放佛遠離後,“當時你以玉璽氣運幫我穩固境界,我沒有陪你前往神武城對付韓生宣,但是後來王仙芝去找你的麻煩……你我已經兩不相欠了。如今我有趙黃巢和無用和尚兩人的武學心得,根本就不需要你送來那些箱秘笈!你是想再一次跟我做大買賣?”

軒轅青鋒沉默片刻,“還是說,你也覺得兩清了?”

————

敦煌城。

一座“無人問津”的隱蔽宅子,豐腴女子彎腰護着那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腳步搖搖晃晃的孩子伸手去抓那張懸掛門口的珠簾。

作爲孩子的孃親,她此時的眼眸中,有寵溺,有疼愛,有愧疚,有遺憾。

她蹲下身,抱住那個孩子。

大人的臉頰貼着孩子的臉頰。

她柔聲道:“徐念涼,我的小地瓜,長大以後,一定要去找你爹哦。”

第20章 火燒雲下第413章 謫仙如雨落第40章 新無敵(中)第4章 天下第二第三第47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下)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5章 天下第一美人第274章 守歲第72章 青羊宮裡殺神仙(上)第11章 胭脂探花第7章 槐樹上有一隻鬼第277章 北涼一聲聲不答應第404章 大雁南飛,鐵蹄向北第25章 一劍直過十八門,西楚觀禮太安城第96章 英雄總要遲暮第138章 兄弟第42章 賣炭爺孫賣炭妞第136章 北上南下第57章 雀騎鷹第341章 有人與國同齡第64章 好第198章 風起西北隴上(下)第48章 風雨來風流去劍氣近第214章 兩次兩年第21章 前輩晚輩第26章 人情世故秤上放第78章 吳家百騎赴涼州第129 師父和草鞋第77章 女國手曲指斬長生第59章 封侯虎第11章 胭脂探花第238章 噤若寒蟬(上)第135章 一顆大好頭顱第128章 與人言一二三第136章 一袖如何兩青蛇第34章 十分之爭,將死之人第324章 滿院蓮第125章 書聲第262章 有個店小二第76章 覆甲婢女第111章 撈網漏魚第364章 解籤第343章 面北背南第103章 陰風陰雨第173章 褚祿山的問題第203章 江湖再見沙場見第19章 練刀第71章 大雪坪上欠劍第84章 斬旗斥劍來第93章 白龍魚服第72章 替天行道,一字三請第321章 十八停之後第74章 算命第52章 起手撼崑崙第98章 刀與劍,共出塞第205章 上山下山第228章 大珠小珠落玉盤(下)第407章 豪賭第224章 北涼四戰(六)第44章 白衣戰黑衣,白頭殺白頭第110章 問答第13章 萬人擋我,一口唾沫第101章 雨中第四魔頭來,雨停第三劍仙來第24章 一葦下江,敬香落劍第110章 問答第2章 刀和糖葫蘆第198章 鄧太阿彈指有六番外第三章第35章 都去死好了第54章 白衣送行第62章 師徒和師徒第331章 以一換五百第227章 大珠小珠落玉盤(上)第3章 兩個酒窩第371章 儒家有聖人第151章 一杯雪一頭顱第38章 誰家兒郎刀在鞘第117章 風水第101章 雨中第四魔頭來,雨停第三劍仙來第137章 讓你不練劍第110章 籠絡第110章 心安處即吾鄉第83章 救人第148章 是誰先見他白頭第56章 陸地神仙第228章 大珠小珠落玉盤(下)第51章 數風流人物第68章 高手風範第74章 北涼親家第95章 各懷心思第152章 上桌第22章 家狗姓趙野狗姓徐,姓趙又如何?第76章 覆甲婢女第114章 暗流第276章 死結和理由第70章 還是打劫的第68章 高手風範第1章 小二上酒第392章 無我這般幸運人第209章 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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