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兵的現場，因方淮的140個單槓，變得有些沉寂。
方淮所過之處，新兵們看着他悄聲討論，接兵幹部和士兵卻是一副諱莫如深的神色，口令都不太粗壯了。
消防的新兵們，自然感受到了周圍人的敬畏，一個個臉色昂揚，這個消防狠人，狠到能讓大幾十個新兵全部沾上點氣場。
連警備區的領導都聞着風來了，笑呵呵跟方淮握手，表示之前真是不曉得有這麼個英雄人物在參與徵兵，還讓他跟院子裡的新兵講兩句，鼓勵鼓勵他們。
方淮客氣推辭，說自己兵齡尚淺，沒這個資格。
他雖沒有說話，但所有人都默默記下了他剛纔說的：帽子戴好，腰帶綁正，鞋帶紮緊，昂首挺胸走路，浩然正氣說話。
英雄的話，總讓人迷信，尤其是這麼一個出手即震懾全場的英雄。
吹哨，登車。
一個個新兵撅着屁股蛋兒，爬上他們可能平生第一次坐的卡車後斗笠。
消防還是一如既往的優越，大巴車來了兩輛，而且培訓基地新兵團離這兒就二十幾公里，這批貴陽兵可以享受半小時直接入伍的飛速體驗。
“方，方隊長！我想來你們中隊！我家是開陽的…能來嗎？”
喻銘終於在上車排隊的這一刻，向那個在他心中越來越高大的消防英雄發出了疑問。
方淮笑了笑，並未直接回答：
“二中隊不是想來就來的，看你表現。”
至於開陽距離二中隊駐地有沒有一百公里，這對方淮來說，其實都是小事。
喻銘還想問“怎麼表現”，已經被趕進了空調大巴中。
方淮看着警備區院子逐漸冷清，心裡很滿意地離開。
他也深深知道許多進入消防的兵，在入伍路上被“不端槍”的問題陷入對未來當兵旅程的迷茫。
前一世，他就這麼迷茫過。
他來，就是要讓這些兵知道，練得好了就能獲得足夠的尊重，無論什麼兵。
看着消防新兵們上車時的興高采烈，想來，他做到了。
嗯，100分。
這一個月的徵兵工作，沒白渡。
收工。
……
墨花月白的秋末，冷滿前村的初冬，就在等待領導的這幾天交替。
“領導來了！”
二中隊門口，一直跟個探照燈似地打望遠處的崗哨宋林兀地打開崗亭門，大吼了一聲。
全院，頓時陷入混亂。
葉加洪從樓裡一頓小跑到門口，對着外面探頭探腦。
“怎麼突然來了？看錯了吧？別瞎特麼點狼煙！”
宋林瞪着眼睛指着遠處，篤定道：“這麼多個零！怎麼可能看錯？還是奧迪！”
葉加洪經這一指，也看見了，那車從對街開過去的，正在前面路口掉頭過來。
“是…是是是！市府的車！”
說罷，抄出宋林的對講機，按下通話。
“完了完了，領導來了！支隊領導還沒到！我們這幾個小卡拉米，怎麼接待？”
對講機傳來淡定的一聲。
“慌毛，人家來找我的，讓宋林站好，我安排的乒乓球，趕緊打上，其他別管，不用集合。”
葉加洪聞聲，想起什麼，立馬往後院奔去。
看到靠着車庫背面坐着吹牛B的幾人，立馬喝道：“喊你幾爺子打乒乓球，你們在這兒吹牛B！趕緊打！領導來了！”
“哦，好好好！”
周天怒，張田旺，韓勇，胡宏志，還有兩個專職隊員，六個被選拔出來的二中隊乒乓健將立馬抄起球拍，飛也似地衝到新搭的球檯邊，開始打起兩人乒乓。
此時，方淮從樓上下來。
兩輛車，正在宋林白手套敬禮下，開進大院。
方淮暗歎，要說這形象哨，還是挺有存在的必要，怎麼都給這大院增出兩分威武。
“秘書長！”
郝領導雖然升了，方淮還是喊出了老職務，以表親切。
兩位領導下車，和方淮握手。
郝秘書長打量方淮，有些讚歎。
與當初那個小夥子相比，現在的方淮，步伐與面相上多了幾分話語權帶來的沉穩。
長進很快嘛。
“呵呵呵，小方，當幹部了，精神許多嘛。”
“秘書長，您更年輕了。”方淮也笑道。
這話裡有話。
不止人精神而顯得年輕了，更年輕的，還有這一步跨至副領導帶來的政治生命。
“哈哈哈…你個臭小子，多跟我聊聊天，我還能更年輕！”
郝領導有意無意向劉市長透露着他與小方關係的密切，表示着接下來的對話，可以暢談無虞。
郝領導是真的相信方淮的經濟眼光，這幾個月，方淮對他說的話已經一一實現，沒必要讓劉市長在對話含金量上反覆質疑。
劉市長接收到訊號，也揮揮手屏退左右，加入了話題。
“天忽然轉冷啊！小方，中隊戰士們的保暖措施做得怎麼樣？”
“市長，支隊已經讓天然氣供暖了！我們班班都有暖氣片，空調也有，很齊全！我們戰士都說熱得很呢！非要出來活動活動！這會兒還有幾個在後院打乒乓球！”
“哦？”劉市長來了興趣：“在哪？看看？”
郝秘書長笑着點頭。
“看看吧。”
“這邊。”方淮往後院一指，走到前面帶路。
劉市長酷愛乒乓球，這是郝領導透露給方淮的信號。
方淮當即讓人開着皮卡車，去支隊拖了個臺子回來，安在後院。
後院空曠，好談話，也可以讓領導們多待待，看看政府批的經費去了哪裡。
入眼，是比幾個月前廣闊了不止三四倍的後院，彷彿到了這裡，才真正進了二中隊。
二號樓正在澆築樓板，左右相隔150米的院牆也在堆砌。
“真大啊！”連郝領導都不住讚歎。
方淮點頭，口吻像個專業導遊：
“是，這是全省最大的消防中隊，全國都排得上號。
我們的中隊改造，現在進入了高速建設時期，澆築封頂工作月中就完成了，不過元旦，大樓就要開始裝修。
我們計劃整個投入使用，不能超過五月，市省兩級政府大力投入，我們壓力也很大。
元旦以後，我們中隊就要進行人員的整體調整，開始多災種的培訓工作，爭取完工即能開始運行全省大跨度的救災工作。”
“昂，不錯。”劉市長停下來，點點頭：“我聽郝領導提過，你們支隊準備搞一個具有代表性的救災聯動方案？我問了一下，爲了你們張副市長已經牽頭開了聯席會議嘛，消防工作，我們一直是很支持的，還有什麼困難？”
劉市長身爲省會市長，跟郝領導級別相差其實並不太多，講話也並不一直看郝領導的反應。
請他過來，郝領導是真心出了力的。
也正因爲這份力，劉市長才直接開口問困難。
方淮聞言，直抒胸臆。“市長，不能算是方案，而是系統，大應急聯動系統，我們的想法，不是爲了某一起，或某種類型災害而做，是長效的聯動機制，從消防系統來看，是一個市級單位的試點。
上次只是先期工作，爲了不耽誤信息系統建設的時間，才把一些跨時較長的數據收集工作先幹起來。
要真正落實調動制度，確保信息建設有效，關鍵時候拉得出，打得動，恐怕需要政府的大力支持，在應急相關部門設置管理專員，至少要有副職領導分管救災配合工作才行。
而且最終的落實，還需要市府聯合省府，針對大應急方案，推動修改地方法，也就是消防條例，長效機制，要落實到地方法上。”
“嗯……”劉市長陷入了沉思，也是猶豫。
相關各行局分管，加上修法，哪怕是地方法，就已經是大事了。
此時，郝領導適時插了一句：
“對了，小方，你說改法已經找到了專家？”
“是的郝領導，叫曹剛，遼寧改法的負責人，業內資深人士，請他不容易，他還給我提出了條件，想參考我們的這套方案。”
倆人一來一回配合默契，說着方案的優越性。
遼寧都想參考。
劉市長聽着，心裡天平傾斜了一點。
不止是遼寧參考的問題，他能感覺到，郝領導已經詳細看過了，而消防屬於這位分管，郝領導如果同意，這事要多三分數。
但從方淮開口到現在不過一分鐘，他自然不會這麼快作出決定，這種事，至少是要市長會決定的，如果評估各行局單位的具體責任過多，可能還要上常委會才行。
“一會把具體的東西拿來，我幫伱參考參考，郝領導，咱過去看看？”
劉市長指了指不遠處火熱朝天的乒乓球檯。
這也是領導慣用的做法，一時不確定的事，就先顧左右而言他，拖一拖。
“好哇，走。”
郝領導一擡手，三人便往球檯走去。
“喝！”
“嘿！”
“加油！”
方淮一走近，都想笑了。
這幾個兄弟，很賣力啊。
打個乒乓球，打得呼兒哈啦的，低吼不斷，旁邊站着的還當起了啦啦隊。
三人講話聲挺大，他們還裝着強行看不見領導，眼睛瞟也不往這邊瞟一下，“全神貫注”極了。
還是沒經驗，表演痕跡多少有點重了，看得領導們都有些發笑。
劇本明顯沒排細緻。
“吭！”
方淮走到球檯旁邊兩三米了，見幾人還沒動靜，喉嚨發出信號。
“喲！”張田旺浮誇地叫了一聲。
幾人動作終於停了，立正道。
“首長好！”
方淮都想捂臉。
介尼瑪又露餡了，首長倆字又沒寫臉上，你們咋一瞬間就知道是首長？
你們應該先叫我！
本來想營造一個二中隊愛打乒乓球的場面，還專門挑了幾個推球技術比較好的，趁勢讓劉市長常來，這下全演砸了。
不過，兩位領導明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沒點破，但今天也不是什麼場合，懶得冠冕堂皇。
劉市長很直接道：“小同志，委屈你們一下，讓我們打兩把，如何？”
“是！”
幾人趕緊遞了球拍和球過來。
劉市長拿起一塊拍，謙虛了一句：“郝領導，我陪你打一把，還是小方先來？”
郝領導揚了揚球拍，笑道：“我和你打一把，我倆上次交鋒，還是四五年前吧？”
“嗯，有四年了。”
“呵呵，看看你球技是不是還像以前那麼精湛。”
“不行嘍！有一陣沒打了！”
倆人說着，走到臺邊，劉市長示意一下，便是一個直球發了過去。
“啪。”
“嗒！”
倆人一開打，你來我往，正反拍，遠近距，不斷交換起來，牛B程度遠超過方淮的意料。
嘖嘖。
都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領導，俄語和乒乓球高手多，他今天算見識了。
俄語就不說了，時代原因。
就這手乒乓球快推，中隊怕是沒有打得這麼好的。
邊打，倆人還能邊說話。
“小方，這次四萬億計劃的十項措施，你的見解很超前，也很準確…你說還有一些想法，說說？”
郝領導一發話，方淮趕緊讓周圍幾個準備當啦啦隊的先回去。
幾個戰友光聽見這一句，心裡都麻了。
這麼大領導，找他聊這個？！
但一看到方淮的眼神，趕緊飛也似地撤了。
方淮這才轉頭，整理了一下思路，道：
“呃…領導，上層眼光高瞻遠矚，我不能比，不過，我也仔細看了一下四萬億的計劃內容，雖然中央財政下撥了資金，給了地方更多的發展機會，但地方政府也要承擔配套的70%投資資金，其實對地方來說，負債率的問題，是非常危險的。”
啪。
就這一句，戳到了劉市長的痛點，球一下打歪了。
方淮立馬跑過去撿起球，遞給郝領導。
郝領導笑了：“我就說吧，這小子的眼光，能一眼看見問題。”
劉市長也正了臉色。
“不錯，這點你說對了，這筆錢燙手，花不好，是要出大問題的。”
“小方，說說你的看法。”郝領導說着，接着發球。
方淮乾脆直接：“選對投資方向是重中之重，以貴州的情況，要在計劃給出的十條投資方向裡選擇，以有限投資換來最高收益，很簡單，首選第三條，修路，其次，就是第一條和第十條。”
他沒說第一條和第十條是什麼，其實就有考校的意思。
光是你問我答有什麼意思？你們能不能記得政策？
果然，這個留空，讓劉市長忽地用手抓過了飛來的球，倆領導都站在原地想了起來。
“第一條…安居工程？”劉市長緩緩道。
方淮點點頭，目光看向了郝領導。
郝同學，第十條是什麼，你來答。
郝領導倒是光棍，笑了一聲。
“你個小子，我年齡大了，記不得了，你說嘛！”
方淮有些無奈地道：
“第十條是加大金融對經濟增長的支持力度，第一條，是加快建設保障性安居工程，兩條結合起來，其實就五個字：
棚戶區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