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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反攻囚龍嶺,蕭延四兄弟必然要去,孫緯也堅持與孫典同行,這就佔了六人。

蕭穆親自從其他出列的村民當中又選出一百九十三人,個個都是知根知底的靈水村舊人。

潘勇看眼同樣站出去的兒子,對蕭穆道“蕭千戶,叫潘岱去吧,我尚且年輕,不需要他奉養,他也沒有妻子兒女,無牽無掛再合適不過了。”

因爲靈水村接收新戶時選的都是拖家帶口的流民,這次符合條件的流民並不多,算上潘岱一共才七人。

潘勇開口後,另外六人的家裡人也陸續表態,希望自家子侄能爲靈水村出一份力。

蕭穆拱手道“各位的一腔熱血我與里正心領了,只是你們從西地遷來,口音與我們這邊有異,雖然我們這次是夜襲,可能不需要各位開口,但此行干係甚大,我們還是謹慎爲上,再小心都不爲過,絕非我們不夠信任大家。”

這個理由成功打消了新戶們方纔生出的猜疑。

蕭穆再對蕭野道“你跑趟松樹村,問問張文功是否願意前往。”

蕭野立即騎着騾子出發了。

蕭穆給入選的村民們兩刻鐘,讓他們回家與親友辭別,再讓未被選上的村民趕着山匪帶來的騾車去河邊挖沙裝袋冒充糧食。

孫興海問“來得及嗎”

蕭穆“囚龍嶺離這邊有五十里地,即便夜裡騾馬不好全速奔馳,一個時辰也足夠他們趕過去,現在還不到子時,就算進山還要繞上一個時辰,他們叩響山門時天依然黑着。”

這兩個時辰他都留了至少兩刻鐘的富餘,哪怕路上發生一些意外,蕭穆相信孫子都能應對。

即便真的趕不上,大不了退回來,並非沒有後路。

安撫了孫興海,蕭穆走到蕭縝身邊,低聲道“山匪下山,不可能不搶女人,你把小滿帶上。”

不是他對佟穗心狠,而是隻有佟穗能成爲這羣村民的助力,其他女人帶誰都是累贅。

蕭縝沉默幾瞬,轉身去了自家院子。

佟穗等人還在祠堂,佟穗剛進來時臉色很差,但被綿綿撲過來緊緊抱住之後,再看着那一張張熟悉的關切面孔,聽着那些略顯混亂的焦急詢問,她發涼的骨血便一點一點地暖了回來。

“沒事,祖父他們很厲害,幾乎沒讓山匪有機會跳上這邊屋頂。”

佟穗用最能讓她們放心的話總結道。

“山匪都抓起來了”

“是,一個都沒逃。”

“那怎麼還不叫咱們出去”

“祖父他們還在清點兩邊傷亡,就在西邊,亂糟糟的,怕咱們出去分心吧。”

“嗯,不急不急,反正現在回去我也睡不着。”

正聊着,蕭縝來叩門了“小滿,你出來一下,帶上弓箭。”

賀氏等人都看向佟穗。

佟穗摸摸綿綿的小腦袋瓜,走過去撿起之前丟在地上的弓與兩個箭囊。蕭玉蟬跟着來

到門邊,想跟二哥打聽一些事,結果根本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蕭縝嚴厲地斜了一眼“關好門,除非祖父來叫,誰也別出來。”

蕭玉蟬被這一眼嚇到了,老老實實地合上門板,插好門閂。

其實這時的蕭家三院很靜,佟穗注意到上房那邊屋頂有人,剛擡頭望去,蕭縝便解釋道“是三弟五弟,他們要裝四袋麥子。”

佟穗“裝麥子做何”

蕭縝沒有回答,忽然將她抱了起來。

屋頂傳來一聲低低的口哨,不用猜也知道是蕭延吹的,佟穗臊得不行,掙了兩下掙不動,只好埋到他懷裡。

這一埋,卻聞到了血腥味。

佟穗下意識地摸上他衣襟“你受傷了”

蕭縝“沒,沾了些山匪的血。”

佟穗放了心,只是也不想再靠上去了。

很快,蕭縝便將她抱進了東廂。

再沒有任何人能看見,蕭縝將她抵在了內屋的牆壁上,一手將她託高,一手去捧她的臉“怕沒怕”

三個字,就把佟穗一直忍着的眼淚勾了下來。

怕不怕的,她不想殺人,哪怕殺的全是窮兇極惡的山匪,哪怕必須殺哪怕並不後悔射了那些箭,她都不想殺。

會做惡夢,會夢見那些人死去時的臉孔,夢見他們驚恐疼痛的眼睛,會夢見她低頭挖坑時,已經被埋起來的人突然又爬出來要她償命。

佟穗環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肩頭,那一串串的眼淚便都流進了蕭縝的領口。

蕭縝是從戰場回來的人,比誰都清楚一個純善之人被迫殺人後會有哪些反應。

他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後腦,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這才說起今晚的反殺計劃。

佟穗難以置信地擡起頭。

蕭縝看着那雙還含着淚的眼睛“難道你想繼續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佟穗不想,她知道今晚是個好機會,只是擔心蕭縝四兄弟,擔心跟去的村民們能否平安回來。

蕭縝用拇指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山匪喜歡搶女人,怎麼也得帶一個去,你是最好的人選。”

帶的少,可以說時間緊迫只搶了蕭家的幾個美人,可以說另外幾個性情剛烈寧死不從,但總得有個活的。

蕭縝“你若害怕,我去換玉蟬。”

她是最好的選擇,可蕭縝不會逼她。

佟穗的手腳又開始發冷了,囚龍嶺,那是山匪老窩,靈水村這次也是以少攻多。

“還是我來吧,玉蟬都沒進過山。”

無論多怕,佟穗的心裡永遠有一條後路,打不過就跑,別的地方她不熟,龍行山無論東嶺西嶺山裡的情況應該都是差不多的,她知道逃進深山後哪些野草野果能夠果腹,知道如何弄出水來,知道哪些地方能夠安心地睡上一覺。

蕭縝將她按回了肩頭。

佟穗能感受到他高高起伏的胸膛,不知是在欣慰她敢去,還是在感慨別的什麼。

時間緊迫,蕭縝讓她換回女裝。

佟穗還想梳頭,蕭縝“散着就好。”

佟穗便想起戰亂時桃花溝的一些女子被匪兵搶奪的畫面,女人掙扎起來,髮簪脫落,一頭長髮可不都散了

她放下梳子。

蕭縝握住她的手“所有人都要殺匪,真進去了,我可能無法分心護你,你見機行事。”

佟穗明白。

到了老爺子規定的集合時間,蕭縝等兩百人都站在了西邊的練武場,包括從松樹村叫來的張文功,包括散着頭髮的佟穗。

孔三看到佟穗,惡狠狠地呸了一口“你們村的人還真是好心,我沒搶成你們的女人,你們倒是上趕着把女人送過去”

蕭野一腳踹上他心口,將人踹了個倒翻。

孔三臉朝地趴着,繼續罵罵咧咧。

蕭穆已經聽孔三辱罵很久了,從兩百人裡挑出一個高姓漢子,讓他學孔三那般叫罵。

人的長相有相似,嗓音亦然,之前蕭穆挑人時就故意挑了幾個聲音像孔三的,此時只是選出最像的那個。

高姓漢子一開口,孔三頓時明白過來,可惜人已經被蕭野打暈,抹布塞嘴,再也發不出聲音。

孫興海拿出一張大紙字據,叫蕭縝等人按手印“爲民除匪,咱們這是義舉,大家真有回不來的,我帶着棺材去官府爲大家討要撫卹,咱們村幾百個爺們都是見證,官府想抵賴都不成”

這是其一,孫興海、蕭穆更擔心的是萬一這兩百人折在囚龍嶺,劉知縣那個昏官會扣蕭、孫兩家唆使百姓的罪狀,抓人奪產。

總之,靈水村不指望官府能幫忙,也絕不能給官府治罪他們的把柄。

無論前去反殺的還是留下來的男丁,都上前按了手印。

蕭穆“好了,事不宜遲,出發吧”

村子裡的兒郎小時候都淘氣,誰家有騾馬都會試着去騎一騎,再加上騎馬掌握要領後確實也不難,拼的全是勇氣,村民們上手很快。因此,大多數人都騎上了騾馬,實在不會的就去騾車上坐着,盯着被五花大綁的孔三等倖存山匪。

佟穗騎的是蕭家的一匹大黑騾,與蕭縝並肩行在最前面。

幾十裡的路,村民們不可能一句話不說,有人就誇起了佟穗“二太太厲害啊,不但敢跟咱們去匪窩,騾子騎得也不比男兒差。”

蕭野笑道“這還不是最厲害的,你們忘了今晚屋頂的弓箭手了那就是我二嫂。”

一個村民驚得險些從馬背上掉下去“真的假的我怎麼記得是個男的”

蕭野“爲方便穿的男裝,你也不想想,我們家有那麼清瘦的兒郎嗎”

村民們震驚過後,變得都很高興“好啊,有二太太這個神箭手,我們勝算更大了。”

兩百個山匪,二太太一人射死二十多個,這份戰力,誰敢小覷

佟穗聽着身後的說笑聲,一個個的好像都不怕死,真正明白了什麼叫

“人多壯膽”。

連續跑了半個多時辰,囚龍嶺所在的這片山地到了。

蕭延、蕭野分別提着一個山匪去旁邊問路,兩個山匪剛想對個眼色,蕭延直接一刀砍下一人的腦袋。

另一個嚇傻了,跪到地上立即全部交代。

蕭延、蕭野再提兩個過來,同樣是一殺一留,確定兩個活口的路線對上了,纔對剩下的十幾個山匪道“只要你們老老實實配合將功補過,我們進了匪窩便放你們自由,不老實的,就算我們進不去,你們也只是保住了你們大當家,自己還是死路一條。”

一個山匪嗚嗚着,似是有話要說。

蕭延取出他嘴裡的抹布,此人馬上嗤了一聲“帶你們進去,如果你們不是大當家的對手,我們還不是一個死怎麼都是死,何必背叛自家兄弟”

蕭延聽了,看向蕭縝。

蕭縝示意佟穗往前看。

這邊佟穗剛轉過去,蕭延一刀砍了那山匪的腦袋,臉上帶血地笑道“你們要這麼想,我們進去了,你們至少有條活路,我們進不去,你們纔是必死無疑。”

剩下的山匪們“”

蕭野“想想你們三當家拉小弟擋死的時候,跟這種人稱兄道弟,你們傻不傻”

山匪們都不吭聲了。

有山匪帶路,靈水村衆人快速地朝匪窩行進着,中間短暫休息了兩次,終於望見匪窩攔在兩條峭壁之間的厚重石門時,空中已經不見那輪彎月,深山老林中一片漆黑。

石門內側的崖壁上方鑿出一個山洞,每晚都有兩個山匪小弟守夜。

蕭縝讓裝有四袋真麥子的騾車行在最前面,再從佟穗的箭囊裡取出一支木頭箭,直接刺入孔三的胸口。

孔三從昏迷中疼醒,瞪大眼睛盯着蕭縝,沒一會兒就斷了氣息。

蕭縝貼着他的胸口折斷箭桿,將孔三搬上騾車,讓佟穗躺到孔三懷裡。

看似是孔三在抱着她調戲,實則是佟穗在維持孔三比較自然的躺姿。

蕭縝再讓聲音酷似孔三的高姓漢子趕車。

接下來,蕭縝安排那倖存的十幾個山匪走在這輛騾車之後,每個人旁邊都跟着一個臉上抹了血的自己人。

一切準備就緒,衆人繼續前行,故意說些二當家、三當家威猛或蕭家男人浪得虛名之類的話。

喧譁聲驚動了山洞裡守夜的兩個山匪,他們舉起燈籠朝石門外望去,才勉強看清騾車上摟着美人低頭調戲的三當家,就見三當家微微擡頭,瞪着眼睛朝他們這邊罵道“磨磨蹭蹭的,還不趕緊開門兄弟們折騰一路,急着回去睡覺”

山匪們根本沒有懷疑,點頭哈腰地按動了一個機關。

又懷疑什麼呢

朝廷不將他們這些小山匪看在眼裡,外憂內患的,可能也是沒精力調動軍隊來剿,縣城裡的知縣換了人還是窩囊廢,帶着幾百民壯裝模作樣來繳過幾次,還不是無功而返

今晚二當家三當家下山去搶糧食,大半夜順順利利回來的也只能是兩個當家與兄弟們。

機關按下,兩扇厚重的石門緩緩朝左右打開。

一個山匪跑進去給大當家報喜,另一個舉着燈籠跟下面的三當家說俏皮話“三當家不是把人弄死了吧,怎麼這麼老實”

三當家早已低下頭,沒說話,倒是他懷裡的美人慢慢地轉了過來,模糊的燈光從高處落下,照出一張白皙怯弱的臉蛋。

山匪看呆了。

佟穗也一眼就相中了這人放哨的山洞,位置高方便射箭,緊挨石門方便逃跑

獵人狩獵抓的就是電光石火間的短暫機會,眼睛瞧見了,佟穗的手已經握住藏在她與孔三尸體間的弓箭,趁上面的山匪還在愣愣地看着她,佟穗拉緊弦,側身便是一箭。

衆人只聽“嗖”的一聲,那探頭探腦的山匪便一頭栽了下來。

與此同時,蕭縝等人也先後出手,利落解決了押在面前的十來個山匪活口。

跟匪講信用,那是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