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本子很精緻,粉紅色的外皮,打開之後,裡面有兩張照片。就和很多女孩子放在錢包裡的照片一樣,但這個本子對蘇小蒙來說可能很重要,貼身藏放着,如果不是因爲她的異狀,可能我還不會發現。
吸引我的,是其中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女孩子大概三四歲的樣子,男孩則有十來歲,兩個人端端正正的站在哪兒,男孩子拉着小女孩的手,另隻手裡則拿着一團棉花糖。可能所有的孩子幼年時的夢都是由一團團五彩繽紛的棉花糖開始的,小女孩看上去很快樂,小小的,純純的,笑的無比開心。
儘管照片上的小女孩只有三四歲,但我還是依稀能夠分辨出,她的臉上帶着蘇小蒙的影子,從一張三四歲時的照片去判斷一個成年人,這有點不靠譜,可我心裡的感覺非常強烈。如果照片裡僅僅是她一個人的話,那麼我不會有什麼懷疑,珍藏一張童年的照片,很多女孩子都這樣,無可厚非。
讓我很難以相信和極度疑惑的,是小女孩身邊的男孩。那男孩十來歲的樣子,身體瘦弱單薄,抿着嘴脣,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十多歲,正是最活潑的年紀,但他身上沒有一點點童真以及朝氣,像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板着臉,有點木然的站在鏡頭前。
看着這個孩子,我的思緒頓時就飛到了當年的大雁坡,當時跟瞎三爺接觸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奇怪的小孩,曾經引起我的注意和好奇,但那時候我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且隨着瞎三爺“死去”,也不敢過多逗留,然而那個小孩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我很清楚的記得,在我帶着輕語從大雁坡地下逃出的時候,中途遇見過他,他木木的跟我說了一句:我記到你了。
當時的小男孩已經有幾歲了,所以我可以毫不費力的分辨出來,照片中拉着小女孩的人,就是我曾經在大雁坡見過的小男孩。
我的心一下子涼透了,看着仍然還沒有甦醒過來的蘇小蒙,我覺得有點冷,也覺得有點疼。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我已經慢慢的相信了她,而且慢慢接納了她,我願意相信她只是個不懂世事沒心沒肺的丫頭,我願意相信最早和她因爲青銅而相遇的過程是個偶然,但這張照片徹底粉碎了我的想法,讓我失望,失望到了極點。
我看着蘇小蒙,她好了一些,胸口的鳥喙銘文正在繼續變淡,已經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留在心口處。儘管我失望,卻依然不想讓她出現任何意外,但是對於這樣出現在身體上的鳥喙銘文,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讓它自己慢慢淡化下去。她身上浸透了水,山風陣陣,她在微微的發抖,我伸出手,遲疑了很久,終於把她抱在懷裡。
“哥們,她怎麼樣?”範團在旁邊觀察着情況,回頭問我。那幫敵人可能真的被彪子引走了,山裡上一直靜悄悄的。
“還沒有醒。”我對蘇小蒙的懷疑,頓時也轉移到了範團身上,反正總覺得心裡非常彆扭。
“換個地方吧,這裡風太大,你們身上都是水。”
我不說話,抱着蘇小蒙就走,我們轉了個彎,走到山路旁邊一個小山坳裡,在那邊找了個地方,身上溼透的,停下來就覺得嗖嗖的冷。範團撿了點乾柴,就地燒了堆火,我沒辦法把衣服脫下來烤,就脫了鞋子,想把腳弄乾。猶豫了很久,我還是不忍心看着蘇小蒙就這樣溼淋淋的躺在旁邊,所以把她朝火堆旁移了移,又脫掉她腳上的鞋和襪子,放在火邊烤。
在脫掉她襪子的時候,我又有些驚訝,我看到蘇小蒙兩隻腳上,各缺少了一根腳指,斷指處的傷口顯然已經很長時間了,而且斷的非常整齊,應該是故意截掉的。我的心頓時亂成了一團,立即想起了遙遠的八渡古寨,想起整整一個寨子的殘疾人。我不知道蘇小蒙截掉了兩根腳指的原因,但腦子總是不由自主的把她和八渡古寨的那些人聯想在一起。
我朝旁邊的範團望過去,他正無聲無息的注視着我。當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時,範團明顯有點不自然,把頭扭向一旁,給火堆添柴。
“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我指着蘇小蒙的腳,問範團。
“不知道。”範團拼命的搖頭,我心裡的火氣越來越大,很想揪着他的衣領子逼問,但是一看到範團身上的傷,又有些不忍,連着幾次,他都陪着我一起倒黴,搞的傷口不斷。
我忍住心裡的火,範團也不敢說話,蘇小蒙開始有了知覺,夢囈一般的說着亂七八糟的話,像是發高燒後的樣子。我摸摸她的額頭,很涼。之後又看了看,蘇小蒙心口的那個鳥喙銘文已經淡的幾乎看不到了。儘管滿肚子都是火氣,但還是忍不住順着這個在琢磨,鳥喙銘文直接影響到了人體,我和彪子早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只不過蘇小蒙的狀況更嚴重一些,一旦被鳥喙銘文附身,就會失去知覺。
蘇小蒙夢囈了很久,手就開始亂抓,身體一個勁兒的發抖,我狠下心不想管她,但最後還是硬不下來,慢慢伸出手。在抓到我手的那一瞬間,蘇小蒙好像立即安靜了很多,不到五分鐘,就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範團趕緊就跑過來,可能想緩解一下氣氛,但我根本沒心情,默默看了他一眼,範團討了個沒趣,乾笑兩聲,悻悻坐回原位。
“我冷......”蘇小蒙輕輕說了一句,她頭上的傷口還沒有結痂,臉色也蒼白,我弄了點熱水給她,看着她慢慢喝完。我想先把失去確認一下,所以沒有發火,也沒有立即追問,一直到她喝完水,情況好了點的時候,我才扶着她坐起來。
“老安他們呢?”蘇小蒙醒來的時候,可能發現自己的鞋和襪子都脫下來了,表情立即變的有點不自然,一邊轉移話題,一邊到處找自己的襪子。
“他們不會有事的,一會兒可能要跟我們聯絡。”我把她的鞋襪都遞過去,道:“怎麼樣?還好嗎?”
“還好,就是頭痛。”蘇小蒙飛快的穿上鞋襪,朝火堆邊坐了坐,對我笑了笑。
“這本子你弄掉的。”我把那個小本子遞給她,同樣也笑着,指了指那張照片,道:“這丫頭傻乎乎的,又醜,是誰?”
“討厭。”蘇小蒙一把搶過小本子,道:“你看不出來?是我,乖巧又伶俐的。”
“旁邊那呆呆的小男孩兒是誰?”
“真討厭啊!”蘇小蒙看不出我已經有了很深的懷疑和戒備,拍了我一下,皺着眉頭道:“我哥哥。”
“是麼?”我慢慢點了一支菸,道:“你哥哥,是不是在四川大雁坡長大的?”
一剎那間,蘇小蒙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偷襲後的驚愕,她呆呆的看了我半天,勉強彎彎嘴角,道:“你......你在說什麼......”
“這個小孩兒,是大雁坡長大的,他是瞎三爺的孫子。”我抽着煙,道:“如果他是你的哥哥,那麼你和瞎三爺是什麼關係?當時老安提到瞎三爺的時候,你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是爲什麼?”
“你......”蘇小蒙的神情非常尷尬,好像說謊當面被人拆穿了,臉上青紅閃爍,支吾了半天,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我一直都覺得,不管我們如何相識,不管發生過什麼,你的心都是善良的,所以我對你的戒備一天天減少,直到我看到這張照片。”我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無比的壓抑:“你騙了我。”
“沒有,真沒有......”蘇小蒙急了,想要解釋,但是照片就在眼前擺着,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去過三十年前的大雁坡。
“這些不提,你和八渡古寨是什麼關係。”
“八渡古寨?”蘇小蒙愣了愣,立即爭辯道:“沒有關係,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那你的腳呢?腳呢!”我扔了菸頭就站起來,那種被人欺騙和愚弄的感覺瞬間爆發,再也控制不住,我壓着嗓子質問道:“不要說你的腳指動過什麼手術!”
蘇小蒙頓時啞口無言,範團趕緊過來勸架,拉着我道:“哥們你別上火,有什麼事慢慢說......”
“你也閃開!”我一把推開範團,矛頭完全對準了蘇小蒙。
“北方,你不要急。”蘇小蒙拉着我,道:“聽我慢慢說。”
“你說吧,我想聽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喘着氣,儘量讓自己平息下來,但是胸口那團火在不停的朝上躥。
“我不知道你瞭解多少,有的事,也不打算一直瞞着你,我想,總有一天你會清楚的,所以......”蘇小蒙低着頭,擺弄手裡那個本子,道:“你說的沒錯,我哥哥,是在大雁坡長大的,但是我和三爺爺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你說的很糊塗。”
“這都是實話......”
“收起你的實話!走!馬上走!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接受不了欺騙,也接受不了被欺騙後對方給予的模棱兩可的解釋,火氣再也壓不住了,站起身就指着旁邊的夜色:“馬上!”
“北方,不要生氣,不要生氣......”蘇小蒙和範團一起來勸,但是我心裡的感受,誰能體會的到?一個從小沒有父母的孤兒,在孤獨和逆境中長大,對於感情,可能會很敏感,我控制不住情緒,氣的渾身發抖,範團勸不住,蘇小蒙幾乎要哭了,緊緊抓着我一條胳膊,道:“聽我說好嗎?聽我說......”
“還有什麼可說?告訴我?還有什麼可說?”
“從我的腳開始說吧。”蘇小蒙拽着我,生怕一鬆手我就會離開,她低頭想了想,道:“北方,說實話,如果不是我缺了兩根腳指,可能剛纔在老龍湖,就已經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