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空中飄起了細碎的雪片子，凜冽的北風呼嘯而來，時而捲起卑微的殘枝落葉。
沾化城東北方向四十里外的馬谷山下，幾道黑影貼着一條冰封的小河溝，小心翼翼在一片枯萎的楊樹林裡前行。
“艹他大爺的，都出六九了，這天咋還這麼冷，這就倒春寒了？甲長，咱們離海城都快五十里了，這裡應該沒韃子了吧？依我看，倒不如去南邊碰碰運氣，要是運氣好，咱們就好好幹一票！”
說話的是個瘦小的小個子，他雖是瘦小，身上裝備可一點不少，腰上掛着腰刀，鐵鏟，還有數柄尋常人根本就叫不出名來的暗器，背後揹着行囊，還有數柄飛斧與繩索。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後腰還有個挎包，裡面分明裝的是一大盤精良的引信。
甲長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身材並不高，卻是極爲壯實，正拿着一根木棍在前方探路，他是遼東體系的夜不收出身，經驗很豐富。
聽到小個子的話，他眉頭微蹙：“六子，咱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偵查，哪能你想幹就幹？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要是能偵查到狗韃子的大貓膩，咱們的功績肯定不比殺韃子少，伯爺還能虧待了你？”
六子不敢反抗甲長的威嚴，趕忙賠笑點頭，嘴裡卻低聲嘀咕道：“偵查哪有殺韃子爽啊。”
他有個發小叫大強，跟他一同入伍，加入了模範軍，然而大強順利進入了長槍兵序列，可他因爲身體條件差，差點要被淘汰，要不是他自幼對火藥很熟悉，又有很強的製作引信的天賦，說不定連輔兵都幹不上。
好在這也算因禍得福。
正是因爲他這門手藝，他現在已經成爲了模範軍夜不收序列中的一員，雖是小兵身，卻是享受甲長待遇。
這讓六子一直非常受用。
然而，就在前幾天的守城戰中，大強那個憨貨，居然接連斬殺了兩個韃子，聽說甲長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這就讓六子心裡有點不好受了……
大強那麼笨的腦子，本以爲永遠趕不上自己，卻是不料，人家這是一步登天了。
“甲長，有情況！”
這時，前方綽號‘鷹眼’、目力極好的漢子，突然低呼一聲，對衆人打了個手勢。
幾人忙小心朝鷹眼簇擁過去。
很快，便是看到，不遠處的一座小土坡上，有着三堆明亮的火光，周圍還有三頂大帳篷，兩頂小帳篷，足有二十幾匹戰馬，都被拴在了樹上，周圍還蓋了個臨時的破棚子幫戰馬擋風雪。
這可不是普通韃子游騎的小據點！
六子頓時便興奮起來，低聲道：“甲長，咱們要不要幹一票？不消多了，兩顆開花彈，六子我保管他們上西天！”
甲長沒理會六子，而是做了個手勢，讓幾人在周圍再探查下。
六子雖不爽，可不敢違背甲長的命令，趕忙也到另一邊查看。
可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六子的魂兒一下子都要嚇飛了。
只見，不遠處的曠野中，星火點點，至少還有着四五個，乃至是五六個韃子據點！
而再往馬谷山那邊看，明顯也可以看到，周圍隱隱有火光閃動。
六子的心頓時就像是擂鼓一般劇烈跳動。
身爲模範軍的夜不收，他以前來馬谷山這邊訓練過好幾次，對這邊的地形很熟，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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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谷山都是小山，中間卻是有幾個很寬闊的山谷，山谷裡有好幾個小村子，韃子此時這般佈置，難不成，他們把那些擄來的人口財寶，都放這裡了？
六子趕忙回去告知甲長，其他幾人也都是發現了韃子據點，原本平靜的氣氛，陡然緊繃了起來！
“甲長，咱們這可能是碰到韃子窩了啊！怎麼辦？要不要搞？要是能搞明白，咱們哥幾個恐怕都能升官了！”
六子興奮的道。
他第一眼看到這麼多韃子的確有些害怕，但這種害怕片刻便是被拋到了腦後。
韃子要是不牛逼，怎麼能突出他們這些夜不收的牛逼來？
只有把這些牛逼的韃子幹趴下，才能顯示出他們這些人的精銳來！
這裡面風險雖是極大，可一旦成功，用屁股想六子也能知道那種美妙啊。
大強那憨貨，區區總旗甲長算什麼？老子要幹百戶！
這也是徐長青一直在軍中推崇的一個理念，想要升官發財，可以，得拿功績來換！
人其實都是有劣根性的，每個人在骨子裡，都想把別人踩在腳下，突出自己的優秀。
其他幾人也都是興奮的補刀。
既然幹了夜不收這一行，那就沒有怕死的，怕死也幹不了這活！
甲長也是極爲振奮。
不過他究竟是老兵油子，並沒有着急做出決斷，思慮一會兒才道：“幹，肯定是要乾的！但是咱們不能蠻幹！”
說着，他掃視衆人：“鷹眼，六子，葵花，老張，你們四個跟我一起，咱們得上山仔細探查！”
“甲長，那，那我呢？”
剩下的是個白淨書生模樣的年輕人，體態很勻稱，就是有點娘，他身上雖也背了不少裝備，卻是輔助居多。
甲長一笑，看着這白淨漢子道：“秀才，你馬術雖是不咋地，可體力是咱爺們裡最好的！前面吳爺教的暗語，你小子都學會了嗎？”
秀才讀過幾天書，腦子還是很好使的，很快回神來：“甲長，你是說……”
“嗯！”
甲長笑着點了點頭：“周圍韃子太多了，這次不保險，咱們得兩手準備！秀才，你就在這附近自己找地方貓着，別被韃子發現就行！記得，注意保暖，千萬別把自己凍死了！等我們的訊號！放心吧，一旦事成，功績是咱們所有人的！”
秀才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可甲長卻是直接把他堵回去，他只能重重點頭：“甲長，諸位兄弟，您幾位放心，我保證在這裡守穩當了！”
幾人分工完畢，迅速展開行動。
小河溝是從山裡流出來，但這乾巴的樹林子到不了山腳下就沒了，最近的一座山上松柏雖是不少，可他們想過去，不被韃子發現，還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
但此時這爺們幾個都是立功心切，根本沒有半分害怕，快速的跟着甲長的腳步，不多時便是來到了這樹林子的盡頭。
在這裡，視野更爲開闊。
他們此時距離最近的山坡，差不多有大半里地，而在這個空間內，只有着兩個韃子據點。
這兩個韃子據點一高一低，從兩個方位，牢牢的卡死了這片區域。
好在這幾天接連有雪，地上還有不少殘留，很白。
甲長跟六子幾人相視一眼，很快便是做出了決斷，他們都是取出來孝服一般的白色麻布衣，飛快的套在了身上。
甲長低聲道：“匍匐前進，不要出聲，都跟上！有獵狗鷹眼想辦法！”
幾人都是點頭，迅速跟着甲長，趴在了冰涼的雪地裡。
他們已經同吃同住大半年，平日裡雖是也會有些小矛盾，但早已經磨合的很默契了！
“呼~~呼~~”
寒風呼嘯下，他們猶如五條白色的爬行蟲，艱難的朝着前方而行。
匍匐前進這種東西是相當折磨人的，便是後世那種營養條件，一般人搞個百多米也得累癱，更別提六子他們之前已經走了五六十里路，還是在這種冰涼的世界裡。
幾人卻都是一聲不吭，就像是機器人一般，緩慢卻是有序的向前。
足足半個小時多，他們這纔是爬到了山腳下，迅速躲進了松樹林裡。
但這時，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已經沒有了人色，都快成冰棍了。
甲長此時也是又累又難受的不行，可這裡絕不是休息的地方，他看了眼夜色，低聲道：“弟兄們，這恐怕已經過子時了，咱爺們動作得快點，要不然，咱們上去可就下不來了！”
幾人豈能不明白甲長的意思？都是重重點頭。
簡單休整片刻，幾人迅速開始爬山。
冬天的老林子裡是會要人命的。
不知深淺的落葉層就已經很可怕了，更不要提再覆蓋上一層白雪，這種狀態，只能是賭運氣。
不多時的功夫，幾人便都是摔得鼻青臉腫。
好在甲長很有經驗，用繩子在各人的腰部串聯起來，這樣就算真出了大事，也能有一些迴旋的餘地。
一個多時辰後，當他們接連翻過了兩座小山，登上山頂，可以看清山側這邊山谷裡的情形時，都有些呆了！
只見，漫天的雪片子飛灑中，山谷中部至少堆了上百個巨大的糧草垛，被雪牆圍在中間，分割成好幾片。
糧草外圍的安全區外，則是連綿不斷的帳篷，周圍的篝火通明，時而還傳來男人的奸笑和女人無助的哭泣呼喊。
“我艹他孃的，這幫狗雜碎啊！”
鷹眼頓時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他是遼東老兵出身，又豈能不知道這裡是幹什麼的地方。
甲長、六子幾人面色也都不好看，六子低聲道：“甲長，要不，咱們乾脆給狗日的來把大火，全燒了利索！”
甲長卻是搖頭：“燒不成的，他們防火做的很好，咱們沒機會的。走，去那邊看看，說不定還有什麼發現！”
衆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罵罵咧咧，但很快卻跟上了甲長的腳步。
在這種環境，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卑微了，想做成事，必須要依靠集體！
很快，他們又翻過了一座小山頭，發現了大量漢人女人的聚集地。
可怕的是，許多女人都沒有帳篷，只能狗一樣，蜷縮在火堆邊的窩棚裡，就這樣生生頂着風雪過夜。
甚至還有許多衣衫襤褸的女人屍體，被掛在一個個木架子上示衆！
“畜生！”
“真是一幫畜生啊！”
六子牙根子都要咬碎，低聲大罵。
便是甲長都有些控制不住了，目露兇光。
韃子不死，真的是天理難容啊！
“不對！”
“那邊，那邊是什麼？”
這時，鷹眼忽然一個機靈，指向了這些女人營地旁邊的另一座營地。
甲長、六子等人趕忙看過去，很快也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