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靜靜行駛。
還是大年初二，上午12點20。
楊少傾和方淮坐於後排，前面，是趁着還沒到中午飯時間就要往雲南趕的陳樓祥和楊藍。
兩口子跟方淮商量了一下，得知方淮時間也比較趕，決定不等明天了，立馬就走，開車。
這樣，一是不耽誤方淮的時間，今晚到，明早就能見陳爽；二是有個理由讓吳堂叔走，也給那吳堂叔留個面子，有個理由去答覆人家，就說人家趕去看孩子了。
亦表明了態度：我們另找了人陪同去看孩子，以後就不找你們了。
最開心的是楊少傾，坐在後排戴着一隻耳機聽《稻香》，一邊跟着音樂搖搖晃晃。
聽得開心了，白嫩嫩的小爪子，有些肆無忌憚地薅上旁邊撐在座位上那隻充滿老繭的手。
“諾，你要不要聽？”
楊少傾另一隻手遞了一隻耳機過來。
方淮心裡是有點慌的。
前面有後視鏡啊。
前面倆人默不作聲，但短短半小時，開車的陳叔偏頭看了72次。
他餘光瞟着陳叔，數了72次。
就這一下，陳叔連續偏頭，又看了後視鏡三次，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肩膀痛，危險的動作，搞得方淮直想喊。
叔，這高速啊！你不看兩邊，一雙眼睛盯着後面幹啥？
方淮沒敢接耳機，趕緊抽手，輕咳了一聲。
“陳叔…要不你到服務區停，我來開吧？”
陳叔第76次偏頭，終於開口了：
“你會開車？”
方淮點頭：“昂，剛弄…剛考的駕照。”
緊張得差點嘴瓢。
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不算新手，在中隊開過車，您這個自動擋，好開。”
前面的兩口子都點了點頭。
薛定諤女婿新優點：會開車。
之前楊少傾和方淮的事他們知道，但也只覺得是談戀愛，屬於異地戀，而且人也在當兵，平時在部隊，出不來，在某些方面，女兒是比較安全的，他們也沒多打聽。
但現在，人都上門了，還當了軍官，還能放出來，他們就得認真對待了。
陳樓祥一陣沉思，放慢車速，幽幽道：
“交規規定，新手不能上高速，要滿駕齡才行哦，小方，要注意安全，安全最重要，點點，你和方淮在一起，也要多提醒他，他也年輕，又是剛考駕照，容易衝動。”
說着，又擡頭看了看後視鏡，盯着倆人的手。
楊少傾很自然地道：“哦，知道了爸爸。”
方淮心裡卻咯噔一下。
這老丈人，句句不提那事，句句都是那事。
方淮很想裝傻，但眼見陳叔還在不聽看後視鏡望他，心裡也知道，不能不表個態了。
輕咳一聲，道：
“放心吧陳叔，我和楊少傾都年輕，她還上大學呢，我會注意的，不會帶她上高速，好好練兩年再說。”
陳樓祥仍有些不滿意地嘖嘖嘴：
“嗯…三年吧，等她畢業以後。”
楊少傾聽得都有些迷茫了：“爸，他開車跟我畢業有什麼關係啊？”
兩個男人都有些尷尬地清嗓子。
但這幾句下來，也打開了楊藍的話匣子。
“方淮，我記得陳爽以前說過，你媽媽是在事業單位上班？”
陳樓祥好歹還和女兒聊過幾句，楊藍對方淮瞭解是最少的，只能按着自己對方淮以前的瞭解發問。
方淮點點頭：“啊，對，糧管所，不過現在改制了，分流安置到國營麪粉廠，基本也不怎麼上班，拿點基本工資，幫我爸的生意管管賬。”
這下，楊藍有了印象。
“你爸？那個飯店嗎？去年過年吧…我還陪少傾去過一次，那坡上不太好走。”
方淮一聽就知道，楊少傾這是從來沒提過自己家裡的“劇變”，心裡也有了些玩笑的心思，笑了笑道：
“楊阿姨您擡舉了，啥飯店啊，就是一個蒼蠅館子，已經關了，倆人去四川創業去了。”
楊少傾頓時白了他一眼。
她沒跟家裡說，是覺得跟自己父母談論方淮家家產不太好，結果這個死烏龜，演起來了。
但方淮一轉頭，跟她眨了眨眼，邀請她參演，她就立馬興奮起來，配合道：
“嗯！我去過方叔叔和張阿姨那裡，他們忙裡忙外的，可辛苦了！張阿姨也老來看我呢！對我可好了，給我做了特別好吃的辣椒油，帶我去買衣服，她還說，她和張叔叔掙的錢都給我花！”
前面倆人一聽，互看了一眼。
創業？
這麼大年紀，創什麼業，打工吧？
方淮的家境，他們一直就有了解，畢竟時陳爽讀書時最好的玩伴，但沒想到，比他們瞭解的還要難一些。
不過，聽少傾的話，她這個薛定諤的婆婆挺好相處的。
剛纔見識了方淮的人脈，一直有些弱勢的陳樓祥想到了什麼，忽然坐正了身子，有些嚴肅地口吻道：
“小方，伱父母辛苦，你事業也剛起步，就不要買這麼多貴重的禮物了嘛，那領帶和茶葉，不便宜吧？還給你楊阿姨買了鐲子…能不能退？回去的時候，我把東西給你，你拿去退了！心意到就行，年輕人，一定要建立正確的消費觀！”
方淮聽到這話，想到爹媽那邊提親的東西都買好了等着登門，也沒了玩笑的心思，正了正臉色，鄭重道：
“陳叔叔，其實我來之前跟父母商量過了，楊少傾對我很好，和我談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對她也是認真的，我今天來，是想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如果你們同意，等我們回重慶，我爸媽就來上門，把事情定下來，等她畢業，我們就結婚。”
方淮幾乎是憋着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
前面倆人聽到這麼突然的話，一時都有些沉默，不知道這話怎麼接。
今天這個開口的地方絕了，高速路上，兩口子連個輾轉騰挪，商量一下的地方都沒有。
楊少傾的手抓住了方淮的手臂，緊緊望着前方，見他們好幾秒沒說話，異常堅定地開口道：
“爸，媽，我想和方淮結婚。”
方淮剛纔說話時有點緊張，此刻也緩過神來了，拍了拍楊少傾的手，道：
“叔叔阿姨，你們有什麼條件，儘管提，我只要答應了，一定辦到。”
老兩口一時思緒萬千啊。
“咳咳，吭，吭。”陳樓祥先說話了：
“方淮，你變化很大，讓我刮目相看，少傾從小到大很懂事，我們也相信她的眼光，不過，消防我知道，你的工作危險性很大，時間也不多，以後準不準備轉崗到清閒一些的單位？…你舅舅在，應該沒有問題吧？”
方淮聞言，笑了笑。
“叔，我暫時沒法調離，我們中隊現在是全國唯二的試點單位，投入巨大，單位需要我，我也喜歡在一線工作，不過，也待不了幾年了，級別超出中隊，就得去機關了。”
此時，楊藍認真道：“要幾年？”
“呃…我們單位級別比較高，是正營，等我提副團之前就能走了。”
方淮正準備掰着指頭算，陳樓祥就驚了。“副團，中校？”
他能把陳爽送去考軍校，對於這些也是比較瞭解的，說着，轉頭看了看楊藍，道：
“你那個同學，陳康，就是副團轉業的吧？…多少歲？”
楊藍也愣了，盤算了一下，轉頭道：
“你要幹到四十幾歲？”
“不是，他那個太慢了。”方淮擺了擺手，道：“我算算啊，今年正連，明年副營，到正營…估計又得兩三年吧？副團…”
沉吟了一下，擡頭，有些難受道：
“我現在二十歲，八年，應該二十七歲左右吧，應該就得去機關輪兩個崗位，等待晉升副團了。”
這一下，陳樓祥第一次猛踩了剎車。
這什麼帳，聽着這麼恐怖？
“你二十七歲，當團長？！”
方淮認真點點頭：“對，不出意外的話。”
算算時間，應該是16年左右，如果消防不轉制，他應該是全國消防最年輕的副團。
轉制，那就不好說了，好像確定轉地方以後，很多晉升都停了。
楊少傾看着前面爸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摟着方淮的手臂，像炫耀心愛的玩具般道：
“方淮可厲害了！他去人民大會堂授予了八一勳章！全國幾百萬部隊，現在總共只有兩枚呢！”
嘖嘖嘖。
天吶。
人民大會堂，兩枚。
陳樓祥總算知道那個羅校長說的八一勳章是什麼了。
瞬間，氣都矮了一截。
只有他們那個年代走過來的才知道，這樣的功勳，擱以前，那是組織配婚，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女方家哪敢阻攔？
方淮立馬謙虛道：“我和金師長是趕上了，很快八一勳章會評定五到六名對全軍有突出貢獻的軍人，聽說有一位解放軍院士，已經定下來了。”
院士！
和他拿一個獎！
怪不得在體制內還能算晉升帳呢，方淮的前途，那不是一馬平川？
陳樓祥的腦子有點懵，再回想方淮小時候調皮搗蛋的模樣，竟是再也想不起。
到底是楊藍冷靜一些，問道：
“方淮…那你以後準備調回來嗎？貴州…還是挺遠的，如果遠嫁，我們去看少傾也不方便。”
陳樓祥咳了一聲，趕緊提條件：“你要是回來，房子你不用考慮！我們家給少傾買了一套房子預備着，裝修也弄好了，車子也有！”
想着，又想起那位羅院長說的話，道：
“你是特殊人才，把前程顧好，經濟方面，不要有太多壓力！”
楊藍立馬對着快言快語的陳樓祥剜了一眼。
應該讓他先奮鬥嘛！你這麼快把條件都給了，以後人家能不能珍惜？
陳樓祥領會到了老婆眼神裡的意味，卻心裡戚了一聲頭髮長見識短，道：
“小方這樣的條件，以後前途無限！就不該操心這些，幹好了，以後能走到的位置，不是錢能衡量的！”
說起這句話，陳樓祥又挺了挺腰。
經濟方面，他還是有些優越感的。
但，方淮笑了。
“叔，阿姨，我在省城，坐飛機其實很方便的，以後有了高鐵，就更近了，再說了，怎麼能讓你們買房子？我來買房子就行，買兩套大點的平層，別墅也行，貴陽一套，重慶一套，到哪住哪。”
這下，倆人再次呆了。
“小方，你工資多少？”
“呃…還沒領軍官工資，目前加補助1000多，等過兩年，能到5000吧。”
“…你準備什麼時候買房子？”
“你們要是答應了，我立馬去買。”
“你有存款？拿什麼買？”
“我爸媽買啊，我也有點錢。”
“你爸媽不是創業嗎？”
“創業成功了啊！”
“…他們幹什麼工作？”
“開店，在農村賣家電。”
“農村賣家電能賺這麼多錢？！”
“一家肯定賺不了哇，開了200多家。”
陳樓祥，楊藍：？？？
楊少傾也羞噠噠補刀道：“對了，爸，媽，張阿姨說，家裡生意都過億了，她和方叔叔忙不過來呢，想讓我畢業了去幫他們。”
“咳，咳…”
車速再次驟降，一陣瘋狂的咳嗽。
陳樓祥剛直起來的腰，又佝了下來…
……
翌日。
雲南，昭通，鎮雄。
雄雞鳴，而三省可聞。
這裡說是雲南，其實離貴州並不太遠，60公里外就是貴州畢節七星關，100公里外就是四川敘永縣，名副其實的雲貴川交界。
下車的陳樓祥和楊藍都在嘖嘖嘖。
兒子到了這裡，他們纔開始關注這個地方。
深度貧困縣啊，貧困人口數量在雲南排第一。
兒子待在這個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哦。
方淮則在關注着不遠處，由磚瓦堆砌起來的消防中隊院牆。
又是個消防與武警牆挨牆的地方。
從外面看，比武警那個破院子還要小一半，而且牆矮，踮踮腳，都能看到裡面的情況。
2000塊成本的土瓦牆，保護着幾臺幾十萬的消防車。
他不禁想起了羅總那句話：有需要的地方還很多，要着眼全局。
方淮嘆了口氣，走到武警中隊門口，對着門口站崗的士官敬了個禮。
“同志！你好…我們找一下陳爽，方支隊長打過電話了吧？”
話聲剛落，旁邊崗亭裡面嗖地竄出一個黑黢黢的小個子。
“兒砸，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