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小光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

很遺憾,從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沒見到過父親。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認識我媽媽,又是如何離開她的,更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如果,外面真是世界末日的話,他是活不到今天的。

沒錯,我說過,我是一個殺手。

我叫小光,因爲我沒有父親,所以也不必有姓氏。

時間: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空間:未來夢大廈。

我唯一確認的是,我選擇這一時間與空間的座標點,來殺一個人。

但讓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是,這一時間居然是世界末日,而這一空間竟是人類最後的倖存者的避難所。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我會在這一時間與空間的座標點上,與一個女孩相遇並陷入地底。

然後,愛上她。

有部電影我看過至少一百遍,就是呂克•貝鬆的《這個殺手不太冷》,我既喜歡娜塔莉•波特曼演的小女孩瑪蒂爾達,更愛讓•雷諾演的殺手裡昂。我希望在十五年以後,我能變成第二個里昂——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殺掉至少一百個人。

而在未來夢大廈四樓與五樓之間的自動扶梯上,擦肩而過又被我救起來的丁紫,讓我想起了那個叫瑪蒂爾達的小女孩。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我的眼睛,從燈光下的未來夢商場,到黑暗中的世界末日。作爲殺手這個高危行業中的一員,我本就沒有活着逃出去的奢望。我帶着她到處逃亡,躲開底樓的踩踏災難,陪伴她在超市的地下二層,找到了她的高三同學海美。

丁紫十八歲,而我的實足年齡才十七歲。只是我遮住雙眼的細碎長髮,還有過分早熟與冷酷的目光,讓我看起來更像一個叛逆的大學生。從她的穿着與手機,還有她對於商場裡奢侈品牌的熟悉度來看,顯然是家境優越的富家女。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她最好的朋友海美,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卻是個性情古怪的末日控,每夜都窩在地下二層的堡壘裡。不過,這個海美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就像許多女孩初次看我的眼神一樣,我明白她們的心思,卻從沒理睬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除了丁紫。

不僅僅因爲她的眼神與氣質,酷似愛上里昂的瑪蒂爾達。她很享受世界末日,常孤獨地坐在欄杆上——在四樓或五樓的商場中庭,稍晃一下就會摔下去。每次我都悄悄接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從欄杆上拽下來。我會劈頭蓋臉罵她一頓,她則滿臉無辜地說:“我只是想一個人發呆而已。”

“以後一定要叫上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幫她撩起額際亂髮,“我可以陪你一起發呆。”

丁紫平靜地看着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回輪到我坐上中庭欄杆,在懸崖邊緣晃動着兩條腿,看着從一樓到九樓的昏暗燈光,輕聲問她:“如果,現在有人告訴你,並沒有什麼世界末日,救援隊員就在我們的頭頂,馬上就要打開九樓的穹頂,來把我們所有人救出去,你會怎麼做?”

“不可能,整個地球都毀滅了。”

“只是假設。”

“好吧,如果真的沒有世界末日的話,那麼就是我的末日了!”

“爲什麼?”

她的臉色變得異常陰沉,語氣也沉悶了下來:“我告訴你,就算沒有世界末日,我也不會出去的!我要永遠留在地下,最後死在地下!”

“可是,你家裡很有錢,你的父母會給你衣食無憂的未來,如果沒有末日。”我羨慕地看着她,儘管她這身名牌衣服是從二樓女裝店裡拿的,“不像我,窮小子一個!”

“小光,你從沒有說過你的過去。”

“我沒有過去。”

“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包括現在地下的每一個倖存者。”

我固執地搖搖頭,仰頭看着黑暗中的穹頂,就像夜空中的大氣層:“我沒有,我的過去,只是我現在的職業的一個鋪墊。”

“你是說——你的過去,讓你成爲了一個殺手。”

“可以這麼說。”

“好吧,你來殺誰?”

“我不能說——至少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海美。”

丁紫苦笑了一聲:“如果是我呢?你會不會殺了我?”

“不會!因爲,我喜歡你。”

我是說真的,不開玩笑,也不是甜言蜜語,我從不說謊,就像我告訴別人我是殺手那樣。

突然,走廊音響裡傳出一段音樂,這熟悉的旋律越來越響,直到震耳欲聾的地步……這首歌叫什麼來着?誰在控制商場的廣播?丁紫也陶醉其中,她坐在欄杆上,閉起眼睛,把整個身體交給了我。只要我的胳膊稍微鬆一下,她就會向後倒下去,摔死在底樓的中庭。

我承認我吻過其他女孩,但只是逢場作戲。現在,當我擁着她的身體,看着她正等待我的嘴脣印上,我卻倉皇地把她拉下欄杆,在她睜眼之前,獨自退入黑暗角落。

對不起,丁紫。我不是身體有什麼缺陷,也並非如你暗自揣測的那樣——我確實是喜歡女孩的,不要把我想成耽美小說裡的小攻或小受。不敢觸摸你,是因爲我還沒完成任務。

我的任務是殺一個人。這也是我來到未來夢大廈,並被困在世界末日的地底的原因。

在愚人節的夜晚之前,我確信這個人就在未來夢大廈,只有深夜潛入這棟大樓,纔有可能完成我的殺手任務。

果然,在二十來個倖存者中,我看到了他的臉。

我有一種衝動,穿過不知所措的人羣,來到他的面前,拔出我藏在褲腳管裡的尖刀,直接捅入他的心窩。

我會很享受雙手沾滿他的鮮血,讓他倒在我的肩頭,在斷氣前問我究竟是誰。而我冷冷地說出那個名字,終於能讓他死個明白,併爲曾經的所作所爲追悔莫及。

可惜,我沒有勇氣在那麼多人面前殺人,更沒有勇氣在丁紫的面前。雖然,我口口聲聲告訴她:我是一個殺手。

也許,我沒有殺手最基本的素質——勇氣。

我恨自己。

是什麼是讓我失去了勇氣?讓早已鐵石心腸的我,變得進退維谷左右爲難?既因爲在世界末日,我愛上了一個女子;也因爲在世界末日,所有人終將先後死去,也許明天,也許一週,也許……沒人能長久地活下去,燃料終將耗盡,食物終將被吃完,氧氣終將漸漸稀薄,最後一個地球人,終將孤獨而絕望地走向死亡。

是的,那個人也終將死去——我作爲殺手的獵物。

只是,我不希望我死得比他早——我想要看着他死去,即便不是我親自動手。只有在那個時刻,我的內心才能感到安慰,我對他的仇恨纔會一筆勾銷——當他真的成爲了一具屍體。

無法想象我死以後,他仍然活着的樣子。我已做好準備,如果遇到什麼意外,或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定會在自己死前,先把他殺了。

所以,有時我也祈禱,讓他因爲某種意外而死,這樣也就不用弄髒我的手了。

你們肯定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仇恨,使我一定要將這個人置之死地?這個人又是倖存者中的哪一個?

後面一個問題,我想我可以說,他的名字叫羅浩然。

雖然,我暫停了殺死他的計劃,但我一直在監視他。羅浩然常帶着他那條狗,去地下四層維護髮電機。在水泵乾涸以後,他還負責收集倖存者的小便,規定大家要尿在油桶裡,再用人尿去冷卻發電機。他是個認真細緻又敬業的男人,在散發着柴油味與死屍味的環境中,毫無怨言地承擔這項艱苦工作。如果沒有他,整棟大樓會陷入黑暗。儘管,我從來沒有饒恕過他,但爲此我還是尊敬他的。

羅浩然平時很少說話,除了跟吳教授與周旋,他們三個常聚在一起開會,制訂大家在末日生存的規則,並處理一些突發事件。他永遠都不會露出什麼神色,那雙眼睛就像深沉的大海——有時我會用望遠鏡隔很遠偷窺他的臉。偶爾,我會產生一種錯覺——怎麼可能是他?確定沒有搞錯嗎?

不,我是一個殺手,殺手絕不會弄錯獵殺的目標!

爲了儘可能準確地監視羅浩然,我可能是地底所有的倖存者中唯一居無定所之人。他時常半夜舉着手電到處巡邏,在老鼠出沒的地方安置粘鼠板,把捕獲的老鼠用鐵榔頭敲死——他的動作如此冷靜老練,讓我不再懷疑自己的目標。

如果他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我就陪伴丁紫坐在欄杆上發呆,有時也會找兩臺電腦,通過內網聯機打CS遊戲——絕對不能被周旋發現,否則肯定會被掐斷電源。我說過我是一個殺手,CS就是我最好的技術訓練。你可千萬不要小看我,我是CS遊戲聯盟裡的頂尖高手,每次遊戲都會殺人無數,而且被我幹掉的也都是頂尖高手。好吧,如果你經常混跡於CS論壇,肯定不會對我的名字陌生,我就是傳說中的CS殺人之神——“地獄光”。

每次跟丁紫玩遊戲,我都會注意到有個女清潔工在附近,有時會跟她悄悄說話。我實在想不到她們會有什麼交集。丁紫向來很看不起窮人,這也是我不敢吻她的原因之一。

我出生在普通的人家,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從小隻能仰望摩天大廈,看着坐在私家車裡上學放學的孩子們,但我從未因此而自卑。但當我獨自面對丁紫,會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有時我也會懷疑這是一種錯覺。

第四天清晨,我們發現一夜之間竟死去了六個人。我越發不安,爲了丁紫,也爲了羅浩然——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想讓他被別人殺死。

隔了平安無事的一夜,我在第五夜悄悄溜到四樓羅浩然住的日本料理店外。我遠遠躲在角落裡,看着店裡燈光亮着,有兩個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走出店門,暗淡燈光照出莫星兒的臉,她跑進了逃生通道。

隨後,又有一個人走出日本料理店。明顯是羅浩然,他點起一根香菸。我不敢讓他看到我,只能縮在角落一動不動,看着他的菸頭火光閃爍。是否出事了,所以纔會用吸菸來麻醉自己?

凌晨,我聽說莫星兒被人**了,強姦犯竟是那個叫許鵬飛的白領。

莫星兒於我而言,有一種特別的意義。當我第一次在地底見到她,就有種穿越的感覺——真的太像了!我抄起一把鐵鏟,加入了捕殺許鵬飛的隊伍。

清晨,當我跟隨着周旋與陶冶搜遍了所有樓層,一無所獲之後,卻隱隱聽到樓下的尖叫聲,周旋喊了一聲:“該死!我們把酒店大堂漏了!”

很快發現了那個小房間,也發現丁紫與海美,以及剛死去的女清潔工。我衝到丁紫身邊,卻發現她衣衫凌亂。看着她茫然落淚的樣子,我忍不住把她抱在懷中。周旋和陶冶擡起女清潔工的屍體,送去地下四層埋葬了。

丁紫在我懷中哭泣,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但她不肯開口說話。

倒是海美告訴我——是女清潔工發現了強姦犯許鵬飛和丁紫在這個小房間裡,估計許鵬飛隨後殺死了她。

這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卻深深刺激了我,強姦犯和丁紫單獨在一起?而她的衣服看起來……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話!我回頭盯着海美的臉,我知道她是丁紫最好的同學,也幾次向我暗送過秋波,可她爲什麼要這麼說?

她慌張地低頭:“我沒有說謊。”

不錯,我分明聞到丁紫的頭髮裡殘留着一絲男人的氣味,一種極其骯髒令人作嘔的氣味。我狠狠握起拳頭——不管許鵬飛有沒有欺負過丁紫,我都想親手殺了他,別讓我玷污了“殺手”這兩個字。

但我放不下她,我當着海美的面,毫不嫌棄地第一次親吻了丁紫。

隨後,我囑咐海美照看好丁紫,便飛快地離開這裡,跑回未來夢商場。我搜集了水和食物,還有衣服與毛巾,我要讓丁紫看起來仍然純潔無瑕。

五分鐘後,當我回到酒店大堂的小房間,發現海美已經死了。

她的頭上和地板上全是鮮血,太陽穴扎入幾片碎玻璃,死不瞑目地看着天花板。丁紫臉上也濺滿了血,雕像般站在原地,手裡拿着碎花瓶的剩餘部分。

什麼都不用問了——丁紫用花瓶砸死了自己最好的閨蜜!

Hold不住了!

丁紫依然什麼都不肯說,我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擦去她臉上的血污,還好並無大礙。

“別害怕!丁紫,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有我在,就能Hold住!”我把水和食物還有衣服毛巾全都留給丁紫,“你留在這別動,等我回來!”

我找來一個大箱子,將海美的屍體塞進去,推入酒店大堂的廁所,這樣不會留下血跡。

當我回到小房間,丁紫已換上新衣服,頭髮也整理過了,不知從哪弄來香水,噴在身上掩蓋氣味。

“聽着,如果有人問起海美的下落,你就說她自己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抓着丁紫的肩膀,希望她能有反應,“明白嗎?”

丁紫微微點頭,我想她應該可以騙過其他人。我陪她回到商場樓上,一路上沒再問她。雖然心裡還有無數疑問,比如強姦犯許鵬飛對她做了什麼,女清潔工又爲什麼救她,與她到底是什麼關係,而海美又如何觸怒了她,結果引來殺身大禍。

該死的,我作爲一個殺手,還從沒殺過任何人,丁紫卻先於我破了這個紀錄。

我想起里昂對瑪蒂爾達說過的話:“相信我,復仇不是好事,最好是忘記。”

瑪蒂爾達:“忘記?當我看到弟弟屍體旁的粉筆線後,你以爲我能忘記?我要殺死那幫狗雜種,打爆他們的腦袋!”

里昂:“你殺了人以後,一切都會不同。你的生活就從此改變了,你的餘生都要提心吊膽地過活。”

瑪蒂爾達:“我不管將來如何,里昂,我只需要愛,或者死。”

我無數次爲這段對白落淚,到今天才明白——其實,我一直是瑪蒂爾達,而不是里昂。

不久,我聽說許鵬飛被人用電鑽殺死了。我很高興他以這種方式死去,而不是被我們用棍子打死或用刀子捅死,如果還有末日審判,他應在地獄裡受更多煎熬。

半天后,我把海美的屍體拖到地下四層。我戴着厚厚的口罩,忍受死屍惡臭,將她藏進屍體堆中——樹林纔是隱藏樹葉的最佳地點。

這天下午,纔有人注意到海美消失,但大家已無力搜索。最後一滴柴油耗盡,發電機停止運轉,整棟大樓被黑暗吞噬。空氣混濁不堪,越往下腐臭味越重,也易遭動物攻擊,大家都搬到了七樓以上。在接踵而至的寒冷與絕望中,每個人都在想象自己會以何種方式死去。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死、會不會感到痛苦。當我第一次看到死去的媽媽——實際上已無法分辨,她變成了一具枯骨,只能憑藉現場殘留的衣物,還有牙齒等某些特徵來確認。幾年來,我一直默默感受着媽媽臨死前的痛苦。每一個夜晚,每一個清晨,當那種被淹沒的窒息襲來,我就會從夢中驚醒,發現淚水已佈滿臉頰。

現在,這個時刻已近在眼前,而我已絲毫不懼怕痛苦了。

我相信,死後會有靈魂,還能像在夢中那樣,再度看到媽媽。對此我深信不疑,所以纔不怕死亡。我想,媽媽還是那樣迷人,有一雙星星般的眼睛,讓人看一眼再也無法忘記。對啊,既然是世界末日,我會在那裡看到所有人,也包括我的父親——我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他曾經是怎樣的人,我還能知道自己究竟姓什麼。但願,他不是個渾蛋。

因爲,有這種對死後世界的期待,我平靜地面對着黑暗、寒冷,還有絕望。

何況我也不孤獨,我還有丁紫——這天我們一直在一起,藏在八樓的一個店鋪裡,用微弱的燭光點綴四周。

其實,沒有光也無所謂,因爲我就是光——這是丁紫對我說的話。

“光,謝謝你,在世界末日陪伴在我身邊。”

在徹底黑暗的地底,她已經直接叫我“光”了。好吧,我也樂意接受這個叫法。

“我也謝謝你,因爲有你,我纔會發亮。”

哎喲,這句怎麼說得那麼肉麻?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丁紫卻整個蜷縮到我懷中。她撫摸着我的眉毛與眼角,自言自語:“我在想象光的樣子。”

“光?”

雖是自己的名字,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光是什麼樣子。

“就像你這樣的。”她不停撫摸我的臉,就像盲人必須靠觸覺和嗅覺才能分辨一個人,“你爲什麼不問我的秘密?不問我殺死海美的原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足以導致殺人的秘密。雖然很不幸,但我不想知道。”

有一句潛臺詞沒說——因爲,我也有這樣的秘密。

“光,從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沒有感覺到過光。我的世界全是暗的,因爲我自己就是暗的,只能想方設法把自己裝作是亮的——但這沒有用,不過是一截短短的蠟燭,遇到一點風就會熄滅,再也不會有人看到我。”

“你想被耀眼的光籠罩,讓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你,不願被人遺忘,是嗎?”

“是,可是我又很害怕,一旦被所有人看到,那就是我死的那一天。”丁紫的呼吸越來越虛弱,“所以,我喜歡在地下,不會再有那麼多人了,永遠的黑夜。而且還有你,光。”

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爲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再給她多久的光。

我有一種預感,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雖然,在地下的每一個人,都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但我不想讓丁紫孤獨地死去。如果,我還有靈魂,請讓我照亮她的眼睛。

地下那麼多早晚要死去的倖存者中,最可憐的,莫過於那個叫正太的七歲男孩。他是地底唯一能與我做朋友的倖存者。他慘白的膚色讓人不敢靠近,而我就喜歡這樣特別的人。正太的眼神很有殺手氣質,能在昏暗的燈光下秒殺所有人。也許再過二十年,他會成爲下一代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對不起,我忘了世界末日,這孩子可能連明天都過不去。

正太一直對我的殺手身份深信不疑。雖說小孩子是不能騙的,他們對任何事都會當真,但這件事我並沒有騙他。

我是一個殺手,我來這裡的使命,就是殺死某一個人。

我想,那個人也逃不了的,他也很快會被黑暗與寒冷吞噬——在此之前,我必須殺了他。

沒有人會關心他的死活。每個人都只顧着自己能否再多活一天,就算再死幾個人,也不會引起多一分的同情。

第七天,凌晨四點。

我終於在七樓的走廊發現了羅浩然。他罕見地沒帶上丘吉爾,大概那條狗也已捱餓了,只能在什麼地方休息。我從背後襲擊了他,一根木棍砸到他頭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太重將他砸死,也不會太輕讓他能反身回擊。我將羅浩然拖進一個小房間,非常隱蔽,不會有人經過,用早已準備好的尼龍繩,將他渾身上下牢牢捆住,成爲任我宰割的獵物。

幾分鐘後,羅浩然醒了過來。他稍微扭動了幾下,就在手電光線裡安靜下來。他很聰明,知道無謂的掙扎只會消耗體力,在飢渴與寒冷中加快死亡的速度。

在看清我的臉以後,他輕聲問道:“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做?”

“因爲,我是一個殺手。”

“誰派你來的?”

“死神。”

羅浩然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好吧,死神也有原因的。”

“我問你——你還記得一個人嗎?”

“你是來複仇的?”

“是。”

“我沒有殺過人。”

“她叫楚若蘭!”

他的眉毛跳動了一下,盯緊我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了表情。沒錯,他記得這個名字!

“你是他的兒子?”

“是。”

看來他的反應相當快,這也等於承認了他的罪行。我早已預想好了許多種方案,特別是當他要隱瞞抵賴狡辯時,我會用九種手段來折磨他,足以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相信一定能夠撬開他的嘴。這也是他的聰明之處,明白只要落到我的手裡,就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索性直截了當承認,免得枉受皮肉之苦。

“好吧,看在你認罪這麼痛快的分上,我會讓你死得快一些,雖然這已經便宜你了!”其實,我很不情願作出這樣的承諾,眼前又浮現起媽媽死後的樣子,“你有沒有想過,我媽媽被你害死的那年,我纔不到十四歲。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盼望着今時今日!我纔不管世界末日,只要能殺了你,爲媽媽報仇,我可以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可以從此做一個職業殺手。”

“小光,”未曾想已到了這個地步,他的語氣依然不緊不慢,似乎還對我越來越親切了,“這是一個意外,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媽媽。”

“意外?你們意外地拆遷我家房子?意外地在我家的廢墟上建起了未來夢大廈?意外地因此讓很多人被趕進郊區的破爛公寓?意外地深夜打電話到我家?意外地說要跟我媽媽談一筆鉅額的補償金?意外地讓她就此一去不回?意外地讓她失蹤了整整一年?意外地讓她坐在一輛沒有牌照不明來歷的汽車裡?意外地讓這輛車沉入郊外的湖底?意外地讓她從水裡撈出來時已變成了一具枯骨?”

終於,羅浩然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了一下,思考一分鐘纔回答:“我承認,四年前,未來夢公司惡意拆遷了你家的房子。這是我親自挑中的地皮,這個地方對於我有特殊的意義,我必須要在這裡建起一棟大廈,這是我多年來的夢想。因此,我開出了很高的拆遷補償價格,可是以你媽媽爲首的幾戶,拒絕接受我們的補償條件,作爲釘子戶要抗爭到底。於是,我僱了一家有黑社會背景的公司,對你們實施了一些非法的手段。”

“因此,你殺了她?”

“不,我說過那只是一場意外。我是派人半夜打電話到你家,用一筆鉅額補償金作爲誘餌,並派我的專車把你媽媽接到一家賓館——但我並不是想要殺她,而只是——真的只是,想要跟她談談。”

“可你怎麼解釋她的死?”

“我不想解釋,你媽媽是在我面前死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感到很遺憾。”

我緊緊握起拳頭,但我不想先痛毆他一頓解氣,那會減弱我復仇的力量:“羅浩然,不管你怎麼回答,我已經對你作出了判決——我判你死刑,立即執行!”

“等一等,小光,我想問你——我們在世界末日的相遇是巧合嗎?”

“不是,我說過,我是一個殺手。”雖然不想再跟他廢話,但還是讓他死個明白吧,“殺手行動之前,必須要做好各種準備工作。我早就認定你是兇手,雖然警方找不到任何證據。這些年來,我瘋狂地查找未來夢集團的資料,學習了最牛的黑客技術,終於突破了未來夢集團總部的電腦,竊取了許多機密資料,包括有關神秘的你的!”

“你知道我多少?”

“不多,我只知道你的名字,還有極爲罕見的幾張照片。你就居住在未來夢大廈最頂層的酒店總統套房。我從高一起就輟學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沒有親戚願意照料。我在這座城市到處流浪——你不可能嘗過那種滋味的!你試過十六歲時連續三天都吃垃圾桶裡別人丟棄的食物嗎?”

“如果,我嘗過呢?”

纔不信你的鬼話!

“整整一年,我在未來夢大廈外面監視你。我發現你向來深居簡出,一旦出門就會帶上大批保鏢。而且你行蹤不定,誰都不知道你會突然去哪裡。”

“沒錯,我不想讓人摸清我的規律,即便是自己公司的高管。”

“只有深入到未來夢大廈,潛伏在你寢室的門外,方有可能殺死你!七天前,我來到未來夢大廈,準備好了各種殺人工具,就等天黑以後潛伏下來……”

羅浩然卻搖搖頭,雙目直視我說:“小光,你不要說下去了。其實,你不適合做殺手。”

這句話真正激怒了我,爲了成爲一個里昂式的殺手,我已準備了整整三年,誰敢侮辱我未來的職業理想,我就真的要殺了他!

於是,我從褲腿管裡掏出了匕首。

一把長長的帶有血槽與倒鉤的鋒利的匕首,捅入人體可放出大量鮮血,拔出時更會帶出許多肌肉組織以至內臟。更重要的是,這麼一刀下去未必馬上致命,但會讓人疼得要命,然後迅速失血乃至飆血,看着自己的胃或大腸掉到地上,在無限恐懼與痛苦中死去。

我沒有把刀尖對準他的心臟,而是先對準胸口的正中心,這樣還可以讓他多活一兩分鐘。

該死的,我是不是很殘忍?但跟羅浩然對我媽媽的所作所爲相比,已經極度仁慈了!

刀尖在他的胸口摩擦,敞開的阿瑪尼西裝裡面,是一件白色的襯衫。當我閉上眼睛,深呼吸着,渾身戰慄,準備用足渾身的力氣,將鋒利的匕首推入他的胸膛,等待鮮血濺滿我的雙手,甚至噴到我的嘴脣上……

怎麼回事?我沒聽到羅浩然的慘叫聲,也沒聽到刀尖刺破肌肉與肺葉的聲音,我聽到的卻是一記清脆的金屬落地聲。

等到我睜開眼睛,羅浩然依然看着我,他波瀾不驚,臉色如常,目光安詳。

對不起,媽媽,他還活着。

而我的匕首已掉到地上,那刺耳的墜地之聲,分明是對我的嘲諷!

我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看着羅浩然的眼睛,這雙如此平靜的眼睛,完全沒有我想象過的慌張、恐懼、絕望……

恰恰相反,慌張、恐懼、絕望的人,是我!

不得不承認,我已經輸了。

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爲什麼要殺死一個必死之人?

沒錯,在世界末日,任何形式的殺人、殺死任何人,都已毫無意義!

是否可以這樣說——在末日審判之下,人與人之間的仇恨,都將變得微不足道?

我,又後退了半步,越來越遠離掉在地上的匕首。

對不起,媽媽,我不是里昂,我沒有殺人的勇氣,我不能爲你報仇。

於是,我放棄了我的判決,放棄了我的權利,放棄了死刑的執行。

我不是殺手,只是一個可憐蟲,一個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的孩子。

看着羅浩然沉默如海的眼睛,我乖乖地繞到他身後,解開那捆綁住他的繩子。然後,我低着頭離開,甚至連一句“你自由了”或“我饒恕你”都不敢說。

我只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大哭一場。

對了,丁紫還在樓上等着我——我會告訴他,我不是殺手,然後抱緊她,一起等待死亡。

當我要走出小房間時,忽然背後微微一涼,接着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什麼東西深深地攪入了我的心窩。

我一點都沒有感到疼痛,只是有種充實感,同時又有一種空虛感——好像我的鮮血正從背後噴濺出去。

背後傳來男人沉重的呼吸聲,我能猜到他是羅浩然,他的手裡握着我剛扔下的匕首。而這件我精心選購來的殺人武器,已刺破我的心臟。那完美的血槽正放盡我全身的血,倒鉤嵌入我的胸腔組織,隨時會把肺葉拉出來,而我的鮮血已染紅了他的阿瑪尼。

同時,我聽到一個男人悽慘的叫聲——卻不是羅浩然的聲音!

暈,我真的不適合殺手這份職業,連附近還潛伏着第三個人都沒察覺到。

但我麻木得再也感知不到什麼了,如陷入一片沼澤深處,又漸漸沉入冰冷的墳墓。我的心被自己買來的匕首分成了兩半,一半屬於早已死去的媽媽,一半屬於終將死去的丁紫。

丁紫,你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如果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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