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略挑了下眉頭,輕笑着“哦?”了一聲:“這麼說來,姜安寧也不是咱們瞧着的那般,軟弱可欺?”
“十有八九!”
紫蘇微一擡眼,目光十分迅速的自安夫人面上掠過,看見人手上正持着剪刀,剪斷幾縷雜亂難捋解開的繡線時,不免更多添了分小心,再次恭順的低下頭:“奴婢聽咱們安放在江小少爺身邊的人傳來消息說,姜安寧是突然間變得不依不饒的。”
“江小少爺懷疑,極有可能是背後躲着什麼人,暗中指點着了,否則斷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性情大變不說,連人都跟着聰明瞭起來,知道暗中使心思了,渾像是鬼上身似的,大家都覺得奇怪,奴婢也覺得,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安夫人不動聲色,輕輕地“嗯”了一聲,仍舊剪理着那些雜亂的繡線,彷彿是這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除了咱們,還有第四方的人?”
紫蘇不敢應答。
“那段青山呢,又緣何找上五大娘?既然是老早就相識的,想跟在人跟前伺候着,何故還要那麼麻煩?”
安夫人更多的目光,還是傾注在手中的繡線上,只是在晃眼的日頭底下,仍舊能瞧出人滿是興趣盎然的笑意來。
紫蘇更加地噙了幾分小心,緩慢語氣開口:“之所以會找了牙人五大娘幫着做中間人,無外乎是因爲姜安寧而來。”
“不過,據五大娘說,宋堯是不清楚二人相識的,想來,是段青山或者姜安寧,亦或者兩個人合謀好了,聯手隱瞞了宋堯,她二人相識之事。”
安夫人眉梢微挑的看着她。
紫蘇緊張地吞嚥了下口水,沉沉地吸進去幾口氣,再次說道:“也可能是姜安寧有過特意交代,想要僞裝兩人並不相識的樣子,五大娘也不知曉,他們二人實際上是相識的。”
安夫人這才稍顯滿意地“嗯”了一聲,她微皺了下眉,丟下手中雜亂的繡線,伸手將其中一支花取出來,丟到一旁:“他孃的死因可知道?”
紫蘇微愣片刻:“據被他請過去看診的大夫說,是早就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爲何,段青山當時,似乎完全不知情。”
她略有猶豫:“且奴婢也去打聽了,的確有住在段青山家附近的鄰居,說在人去世前一天,還看見過人出來潑水,還打招呼了呢!”
“可那大夫又說,人至少是已經死了三天以上了。”
“但街坊鄰居的,都在那三天的不同時間裡,看到過段氏。”
“其中有兩天,段氏還曾去過菜市場買菜,到鞋子張那裡,送了兩副鞋面換成銀錢,鞋子張還說,段氏得了錢以後,還又拿走了不少的料子,打算下次多做兩副鞋面,好換成錢給她兒做一頂瓜皮小帽來戴。”
安夫人“哦?”了一聲:“那倒是奇了,這麼多人瞧見人活着,大夫卻說,人已經死了三天有餘,到底是那大夫醫術不精,還是街坊四鄰的,集體眼花呢?”
紫蘇道:“奴婢也覺得奇怪,可如今人已經死了,又無法驗屍求證,興許,是那鄰居記錯了也說不定。”
安夫人挑了挑眉:“找到那婦人的下葬之處,開棺了?”
“開了的……”紫蘇聲音微一猶豫:“且,當時,段青山好像是發現了。”
安夫人詫異的“嗯?”了一聲,目光朝紫蘇看了過去。
“當時,過去掘墳開棺的人說,有個人,不知道是一開始就跟着他們還是恰巧路過,總之,在一旁看了許久。”
紫蘇噙着小心道:“奴婢聽着描述,覺得十分像是段青山。”
她說着,不覺皺起了眉:“可要真是段青山的話,他怎麼會看着自己母親的墳塋被毀而無動於衷的?”
-
街巷裡。
姜安寧看着冷麪而來的段青山,嘴角微微抽動了下。
【段青山黑化進度51%】
這男人,怎麼還在黑化……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在街巷的無人角落裡,站了好久。
眼瞅着這男人跟石雕似的,仍舊沒什麼開口的意圖,姜安寧更加無語。
她深吸了一口氣,主動問道:“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話一出口,帶着些許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生硬與威嚴。
“安夫人給了我和縣令、周捕頭每人各五十兩的金錠子。”
段青山微抿了抿嘴:“安夫人身邊那個丫頭,前天早晨,使了人去找到我母親安葬的地方,掘開了她的墳,將棺木擡了出來。”
姜安寧聽到“掘墳”時,臉色就已經不好了。
“他們怎能如此?!”
死者爲大,他們怎麼能去打擾亡者的安寧!
姜安寧當即就要回去朝凰繡坊同人理論理論。
段青山似是有些意外,呆愣了會兒,方纔伸手去攔下了人:“我並不介意!”
?
姜安寧滿是震驚的看着他。
【段青山黑化進度48%】
【段青山黑化進度42%】
【段青山黑化進度36%】
她看着眼前接連不斷飄過去的彈幕提示,腦子一時有些不夠用起來。
發生了什麼?
怎麼這男人的黑化進度,又重新倒退回去了?
她們剛剛說的,是他母親被掘墳,打擾了死後安寧的事兒,沒錯吧?
怎麼不見他生怒,反而還好像是興奮了一樣,連黑化進度都弱了大半?
姜安寧看着眼前彈幕滾動的提示字眼,一直到【段青山黑化進度22%】才停下來,更加的不解。
難不成她是做了什麼,比安夫人派出去的那些人,挖他孃的墳,還要更爲惡劣的事情?
不應該啊……
姜安寧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是想不通這男人之前,是爲什麼突然間黑化嚴重,如今這會兒又是爲什麼不黑化了。
“我孃的屍體,早就已經被我焚燬,收成骨灰,存到獨山寺的佛塔裡了。”
姜安寧瞪大了眼睛。
獨山寺……
她聲音都有些不自然起來:“好、好端端的,你怎麼會把你孃的屍體焚了,還存到了獨山寺去。”
獨山寺,也不是別的地方,就是姜安寧存放她爹孃骨灰的那處,無人維護打理,破敗的不成樣子的荒山舊寺。
“他們都說我娘早就已經死了,我不信。”
段青山五官冷硬:“明明那天出門前,我娘還跟我說,晌午要給我做酥骨雞,讓我早點回去!”
“那天,我在廚房裡,分明看見了我娘做的酥骨雞。”
“更何況,他們說,我娘死了好多天。”
“可街坊鄰居都瞧見了,我娘每天都會出門,到菜市場是買新鮮的肉蛋菜,回來給我做好吃的。”
“如果我娘真的早就死了,那麼些天,我與街坊四鄰看到的,還能是具會喘氣兒的屍體不成?”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姜安寧神色難掩驚訝,如果是段青山一個人看到,倒是還可以解釋說,是他割捨不下與母親的感情,不願意接受現實,生了癔症。
可要是,按着段青山說的那樣,除了他之外,街坊四鄰們也都看見了,那就很難解釋說,是他心中接受不了現實,生了幻覺。 總不可能是所有人同時出現了幻覺吧?
那跟鬧鬼了有什麼區別?
實在是太難以說通了。
只是……
姜安寧不由得想到了王尚,那個每次,都以新面目示人的男人。
除非,段青山的娘,也是這種情況。
人確實早就已經死了,被段青山跟街坊四鄰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本人。
她擡眼看着段青山,又覺得這種可能也不是很大。
像王尚那般,能夠改頭換面或許自有手段法子,那原來那個人的記憶呢?生活習慣、行爲方式呢?
難道這些,會是也可以竊取的不成?
姜安寧覺得這個可能極小。
“可就算是這樣,似乎也和你,將你孃的屍體焚燒,骨灰存放至獨山寺,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吧?”
她帶着幾分不爲所動的較真。
何況,如今大多數人,都講究一個入土爲安。
若是人死後,後輩沒有好好的將人安葬,那等到了黃泉之下,是會不得安寧,更甚至是成爲孤魂野鬼,連地府都不會收了去投胎……
姜安寧忽然安靜了下來。
她想到了自己的重生。
會不會也是因爲無人安葬她、祭拜她,導致怨念沖天。
想着想着,連她自己都被無語到了。
就算是心有怨念,恨意滔天,那也該是因爲趙海、因爲趙家。
不管怎麼說,段青山將他孃的屍身焚燬,化作了骨灰這事兒,都實在是與現在的禮法習俗,太過於格格不入。
“我娘跟我說,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但所有人都覺得她沒有死的話,便將她燒個乾淨,留下骨灰,存到獨山寺去。”
段青山十分老實的說道:“我先前,根本沒聽說過什麼獨山寺,還是後來根據我娘生前留下的口述,去找了好大一圈,纔在那荒山之中,尋摸到一座破破爛爛的廢舊古寺。”
他聲音忽地一靜,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很是驚詫:“您怎麼也知道獨山寺?”
當然是因爲我阿孃與爹爹也安置在此處。
姜安寧神色淡淡地以一句“從前外出寫生時,曾無意中路過”略略帶過。
“如此說來,他們並沒有真正尋到你孃的屍身。”
難怪這男人看起來滿不在乎,還以爲是瘋子同正常人的想法不一樣呢。
“可即便如此,掘墳挖屍,仍舊是天理不容之大惡!”
若是段青山的娘,沒有提前囑託他將屍身焚燬,最後豈非要被攪擾個連死後都不得安寧?
“這樣的事情,他們還不知道是否做過多回!”
姜安寧眉眼間隱有剋制不住的厭惡,看起來是對這種事兒很牴觸反感的樣子。
【段青山黑化進度20%】
姜安寧:???
她腦子忽然就有些懵住了。
發生了什麼?
段青山看着姜安寧的目光,似乎是有所不忍。
“我當時沒有立馬出去,躲在附近遠遠的看着,他們大抵也是沒有想到,會有其他人在,所以說了一些話。”
段青山看着姜安寧,難得露出幾分不太坦率的遲疑。
姜安寧直覺這些話,大抵是和她有關係。
且,不太可能是什麼好話。
否則,段青山應該不至於會這麼糾結。
“什麼話?”
姜安寧看着人似乎仍舊還是有所遲疑,不免主動說道:“你儘管直說就好,這世上,如今已沒有什麼事兒,能夠讓我堅持不住了。”
死過一次的人了,早已沒什麼可怕的。
段青山還是有些遲疑。
“你要是不說,便先回去吧,等什麼時候想好了,再說也是一樣的。”
姜安寧滿不在乎的說了句,聽起來似乎也不是很在乎段青山欲言又止什麼的樣子。
“最近這些時日,來往不便,趙銀蓮那裡,你多上心些。”
她直接交代起正事來:“不過也要小心了,到底安夫人如今在朝凰繡坊住着,出來進去的,都多當心着些,別叫人給盯上了而不自知。”
姜安寧看了眼段青山。
“我聽見他們說,八年前,也是這樣,掘開一對夫婦的墳,還真是奇了怪了,一個個明明都是當着不少人的面下葬的,也沒瞧見這墳土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怎麼就屍體就不見蹤影呢?”
段青山突然間開口,姜安寧目光陡然凌厲起來,只不過很快,她神色又如常平靜了下來。
“是嗎?看來還真是被我給說中了,這些人果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喪盡天良,缺了大德的事情。”
姜安寧面色鎮靜。
段青山抿了抿脣,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他們說,掘開的是姜安寧爹孃的墳。”
姜安寧擡眼,怒瞪着他。
過了會兒,她深吸了口氣:“興許是重名吧。”
“可你不應該也回去看看嗎?萬一……”
“沒有萬一。”
姜安寧打斷了人的話:“謝謝你的提醒,但是不會有萬一。”
就算有,也不能是在這個時間。
她輕舒了一口氣:“回去吧,出來的久了,難免會惹人懷疑。”
段青山張嘴還要在說什麼,見人已經毫不猶豫的走開,只能默默地把話咽回去。
姜安寧到回春醫館露了個臉後,跟謝玉桐打了聲招呼,託她幫忙照看宋堯,自己則悄悄地從後院偏門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