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縫隙裡努力生長出的花朵，沐浴到了冬日的暖陽，願你從此總有陽光相伴。
上巢。
金碧輝煌到晃眼的宮殿裡，一個肥碩的身影坐在餐桌旁，蘿蔔粗的指頭正在優雅地用刀叉切割着一塊牛排。
“報告！”
一個手下打斷了斯萬的進食。
“說。”
斯萬說着，手中的刀叉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
“下巢的人攻擊中巢了！”
手中刀叉的微微頓了一下，斯萬很快又繼續進食起來。
“知道了。”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打發了士兵，心裡一怔。
“下巢？難道是特蕾莎？”
“看來是她了，也只有她能做成下巢幾百年來沒敢做的事。”
斯萬擡頭，眼裡彷彿看到了當年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正在感嘆間，彙報的士兵突然折返。
“報。。報。報報告！！！”
還沒等斯萬批准，已經緊張地先開口了。
“下巢。。。下巢攻。。佔了中巢的三個工廠”
“哪三個？！”
斯萬鬚眉揚起，令紋深刻，像是噬人的獅子。
“兵工廠，醫藥廠還有屍澱廠。”
士兵戰戰兢兢地回答，卻只聽“砰”的一聲。斯萬手上的刀叉再也控制不住力道，刀下的餐盤四分五裂，整張桌子竟然從中斷開！
“這是要變天啊！”
果然，沒多久整座上巢就開始騷動起來，忽然鐘聲長鳴，騷亂的人們都開始走向往日夜宴的大廳。這裡除了設宴，還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總督議政廳。
斯萬依舊坐在首座旁邊第一位，四周的貴族卻沒有按照規矩分列兩排，如果莉莉絲在這，他們只能恭敬地等待自己的發言機會，現在卻亂糟糟地圍在斯萬面前，名爲議政實爲施壓。
“這羣賤民不感謝天恩浩蕩，就知道趁火打劫，簡直就是無恥，就應該將他們消滅，永絕後患！”
一個貴族憤怒地說道，另一個貴族輕蔑地接口
“愚蠢！他們可是勞動力，如果全部消滅了讓你去代替他們怎麼樣？”
一個貴族是武勳軍官，莉莉絲獨攬兵權之後，只能掌控城防軍，整日無所事事賽狗跑馬，正需要人頭爲他添功鑄勳。
另外一個卻是污水處理廠的最大股東，與機械教沾親帶故，下巢的機器就是他家維護的，如果沒了活骷髏他哪裡去找免費勞動力？
“喂！我現在可是在想對策！你在這裡冷嘲熱諷，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怎麼事不關己！我現在可是損失了幾百萬王座幣啊，你賠我嗎？只知道打打殺殺，真是蠢貨。。。。。”
“你！！”
畢竟是武官，聽見罵聲拉開胳膊就想開打，但馬上就被周圍的貴族勸開了。
貴族層面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利益受損時總要爭得面紅耳赤，但真要見血卻都不願支付代價。
斯萬一直陰沉着臉，眼看着兩派人員逐漸聚攏成團，兩種不同聲，不！兩種不同利益羣體正在成型，他知道他必須親自下場了。
莉莉絲總掌兵權，她可以不說話，任由貴族抒發己見，必要時還可以讓斯萬做自己的傳聲筒，甚至成爲替罪羊，承受貴族的怒火。但他斯萬不行，他是莉莉絲在城中的代表，莉莉絲的利益不容有失。
“必須和談！”
然而還沒等斯萬說話，一個聲音從人羣中傳出。
來者沒有華麗的服飾，只有一身乾淨的白袍，眉宇之間與斯萬有着幾分相似，身形卻十分纖細，如果說斯萬是一座大山他就好比一根銀針。
武勳軍官略略皺眉，帶着一絲絲不悅地說道。
“皮京，這裡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皮京只是微微彎腰，撫胸說道。
“皮京雖只是一介平民，但也知道忠君禮義，自然竭盡所能爲各位主上分憂。”
水廠股東也出來打圓場。
“聽聽無妨，你且說來，爲何議和。”
皮京向四周微微躬身行禮，才侃侃而談。
“下巢賤民不尊禮法，圖謀不軌，卻不見巢都內還有執法之警，宮廷護衛，城主更帶兵甲百萬駐邊在外，區區賤民絕無成功之機。”
“由此可見他們都是目光短淺之輩，所圖的不過是身份名利，只要對匪首許以高官厚祿，目的得到滿足，他們自然會退兵。”
武勳貴族冷笑一聲。
“既然他們打不過，爲什麼還要姑息他們？”
“因爲他們佔了後勤補給。”
皮京也不惱，一句話直指問題核心。
“莉莉絲城主征戰在外，槍支彈藥，傷藥食品，急需補給。如不議和必定拖累大軍，還是各位想要直面莉莉絲城主的怒火？”
皮京掃視衆人，貴族們各自低下頭去，不敢做這出頭鳥。
“但是。。。。”皮京話鋒一轉。
“只要對方接受談和，我們就有機會去分化。”
“離開隊伍，爲首的匪徒不過是離羣的羊，在上巢中還不是任由各位主上宰割？”
他雙手攤開，一手迎着武勳軍官，一手向着水廠貴族。
“犯上作亂總得要有交代，據我所知，此次反叛最主要是由下巢廢礦城所起。而礦脈早已枯竭，所得不過是些廢銅爛鐵，這羣人仔細甄別之下，還是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至於。。。。污水城中的活骷髏，理應是被裹挾的良民，就讓他們繼續在下巢裡贖罪吧。”
一番話讓水廠貴族眼中精光亂閃，武勳貴族突然猛拍大腿。
“這個主意好！”
這時皮京卻嚴肅起來，大手下砍，斬釘截鐵地說道。
“最重要的是要讓巢都，人人安分守己，方能天下太平！”
一衆貴族無不撫掌大笑，武勳軍官更是大喜承諾。
“不愧是總管之弟，果然高明！”
“這次10年一屆的爵位授勳，我一定投你！”
皮京微微撫胸，臉上掛着淡然的笑容，另一隻手卻不自覺地抓緊了白袍，乾淨的袍子上留下了深深的褶痕。。。。
“不知總管的意下如何？”
水廠貴族轉身，看似恭敬地詢問斯萬。椅子上，斯萬有些悲哀地看着皮京，最後纔開口道。
“就按照他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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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巢，國教教堂。
這裡沒有上巢的華麗，但是天使的浮雕，血紅的地毯還是與特蕾莎骯髒戰袍格格不入。白色的蠟燭緩緩燃燒，光焰投射在七彩斑斕的玻璃上，照耀着一個巨大的雕像。
他一手持劍，一手握盾，屹立天地間，守護萬億民。
特蕾莎此刻分外謙卑，她單膝跪地，十指交扣，虔誠祈禱。
“仁慈的帝皇啊。。。。請保佑我，帶領您的子民走向光明。。。。”
四大護衛跟着跪地，拘謹地行禮，身後的萬涵陌卻在擡頭望天，似乎在神像睥睨衆生的眼眸中，看到一點光亮。
“帝皇可不會保佑亂臣賊子。”
護衛轉頭怒目而視，萬涵陌也皺着眉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袍男子緩步走來，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擁抱世界。
“希望將軍回頭是岸”
特蕾莎沒有生氣，轉頭面無表情地看着皮京，好半晌才咧嘴一笑，像是露出獠牙的雌虎。
“膽量不錯。”
皮京稍稍撫胸，隨即盤腿坐下。
“不搜搜身嗎？”
特蕾莎搖了搖頭，對方身材纖細，上下一襲白衣，根本沒有藏武器的地方。
“斯萬呢？不是他說要談的嗎？”
“哥哥正準備打仗，還是由我來了。”
“哦？我在軍中任職時，他還是大頭兵。都不知道那隻肥狗還有個弟弟？”
兩人言語交鋒像刀劍劃過，皮京話裡透着威脅，特蕾莎卻全然無感。直接明示堂堂巢都總管也就那麼一回事。
“不過。。。。斯萬怎麼不給你在上巢安排個一官半職？”
特蕾莎的反擊有點戳到皮京的痛處了，他面部抽動了一下，隨即笑道。
“上巢是有規矩的地方。”
“沒有軍功不能任職，不具血脈不能封爵。”
“但是將軍您不一樣啊！”
皮京見縫插針，隨即把話引向正題。
“年紀輕輕就是抗擊綠皮名將。雖然中間這些年有些誤會，但這次事故，將軍率領羸弱之旅閃擊中巢，無不體現了將軍之才。”
特蕾莎沒有說話，她反身坐在臺階之上，一腳架着手，一手撐着地，身後的是帝皇，周邊全是護衛，自有一股霸氣油然而生。
皮京看特蕾莎沒有說話，再次張開雙臂，像是迎接歸家的孩子。
“現在上巢之中更是虛位以待，想請將軍前去執鞭任教，重振星界軍之威！”
“甚至。。。”
他看向特蕾莎的護衛，竟然還包括通緝在案的萬涵陌。
“各位爲將軍鞍前馬後，大好前程自然也該有一席之地。”
“希望。。。。”
“夠了！”
特蕾莎再也聽不下去了，一聲暴喝打斷皮京的演講。她怎麼都不明白上巢爲什麼派了這麼個繡花枕頭過來，如果要跪，當年她早就跪下了！
“我們只有三個條件。”
她面色鐵青，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廢除50歲以上的下巢居民要被做成屍塊澱粉的暴政。”
“第二，允許下巢居民在中巢競爭崗位。”
“第三，根據污水處理廠和廢礦城所得，合理分配食物！”
特蕾莎說得擲地有聲，他們從未想過染指上巢的權利，從始至終只希望推翻不合理的亂政，然後一日三餐勞有所得！但就是這麼些樸素的願望，卻讓皮京目瞪口呆，想笑卻又着實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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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啊。。特蕾莎。。。。”
皮京強忍笑意，忍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好歹你也曾是一位將領。。。”
“爲什麼會不明白下巢存在的意義呢。”
皮京一手指地，一手指天。
“他們可是社會的基石啊！”
“整個巢都需要運轉，需要榜樣。。。。”
“中巢民衆9.9億人，你覺得有多少人活得順心如意？”
“可以說上巢的奴僕，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
“沒有了下巢，又有多少人會安於貧困？又有多少人會鋌而走險？”
他環顧四周，露出一個殘忍的冷笑。
“下巢的人活得越痛苦，中巢的人才能越痛快，整個巢都才能合理運轉！”
皮京舉手，猛然下砍，再次說出自己認定的真理。
“只有人人安分守己，才能天！下！太！平！”
萬涵陌吃驚地看着一襲白袍的皮京，人類發展了4萬年，難道就活出了這樣的一個歪理？特蕾莎臉色也是鐵青，忽然痛苦地搖搖頭。
“我記得斯萬也是下巢上來的吧。”
“你也是嗎？”
看到沒有否認的皮京。她突然一手指着他，雙目圓睜。
“你是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斯萬好歹是一隻忠犬，你呢。。。”
“最多是一條搖尾乞食的狗！”
皮京也在看着特蕾莎，那憤怒的語言裡卻始終掩蓋不住一種情感。
那是——憐憫！
正是這施捨般的憐憫徹底點燃了他所剩不多的尊嚴。
“不。。。。”
“不。。。。”
“我不是狗！”
“我是人！”
“我是上巢人！我註定是上巢人！一定可以成爲上巢人的！”
皮京語無倫次地說着，說得口水四濺，說出的話也只有他自己相信。
與此同時，上巢的一座偏廳之中，水廠貴族手上把玩着一個細小的玩意，皮京與特蕾莎的談話與影像清晰地映射在桌面之上。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將這機器的另一端安插在皮京身上。
“看來是談崩了啊”
“是時候了。”
一旁的武勳貴族，斜眼看了下斯萬，忽然安慰地拍一拍他的肩膀。
“畢竟是你的親弟弟，爲了巢都犧牲。”
“這一次的授勳名額就讓給你吧。”
斯萬痛苦地閉上眼睛，上巢的人可以欺他，辱他，但他怎麼都是莉莉絲的看門犬，貴族眼中的自己人。但是皮京呢？他們可以容他，敬他，但如果沒有利用價值，那他就是棄之無謂的流浪狗！
這個道理斯萬非常清楚，所以當看到皮京站出來時候，他才感到由衷地悲哀。而水廠貴族自然不會有這些感想，隨手就按下了手中機器的開關。
中巢教堂裡，皮京的胡言亂語戛然而止，他慌亂地撕開衣服，腹中一個光點透着皮膚閃爍。
來之前他被喂入一個特殊裝置，可以用作監聽定位。皮京順從地吞下這個拳頭大的裝置，滿心期待着未來生活。但是水廠貴族並沒有告訴他，這個裝置的核心可是由熱熔驅動的。
他驚恐而絕望地看着特蕾莎，下一刻核心自爆，赫然變成一顆熱熔炸彈！
就在這短短的一秒內，特蕾莎不退反進，扯出了玫瑰念珠擋在所有人面前！
藍光轟然炸開，一道白幕驟然顯現，但僅轉眼就灰飛煙滅，連同身後的帝皇巨像也轟然倒塌。
煙塵之中幾道灰影猛然竄出，萬涵陌揹着特蕾莎，大聲叫喊。
“藥廠，藥廠！”
“有救的，一定有救的！！！”
他自欺欺人般地大聲叫喊，UU看書 www．uukａnshu.net 機械觸手全力發動，頭也不回鑽入了黑暗之中。
四大護衛灰頭土臉，緊隨其後，萬涵陌只覺得一道道血滲入他的衣服，侵透了他的心。終於他們突入了藥廠範圍，霓虹的燈牌就在眼前，四周突然響起激動的喇叭。
“匪首伏誅，投降免死！”
“匪首伏誅，投降免死！”
假意和談，設伏殺人，現在還要趕盡殺絕！
絕望之際萬涵陌不管不顧要衝回藥廠，他一心只想救活特蕾莎，該死！該死！！該死！！！怎麼就不留下一瓶大師級藥劑呢！
他懊惱着，後悔着，背上的特蕾莎忽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萬。。。。。”
“別死啊。。。”
萬涵陌艱難地停住了身子。
“對不起。。。。”
昏迷中的特蕾莎，迴光返照般地說出一句。即便在截肢手術中，也未曾退縮的她，此時卻在嚎啕大哭。
“沒能把大家。。。。”
“帶向光明啊。。。。”
萬涵陌呆若木雞，他搬運過千千具屍體，唯獨這一次他揹着不能承受的重，然後像刀一樣插在心中，化成說不出口的痛。
“這裡也好冷啊。。。。。”
這是特蕾莎的最後一句。她想死在溫暖的地方，爲什麼不能讓她如願？！憑什麼不能讓她如願？！
帶着這樣的疑問，萬涵陌雙眼瞬間一片漆黑。
眼中閃過萬年前的幻影，看着圍上來的城防軍，口裡憤怒嘶啞地叫道。
“你們！幹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