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祁妙被人推得結結實實摔了這麼一下,站起來後,表情還是委屈中帶着點兒懵逼。

談靳楚一眼注意到了她手背上貼着的醫用膠帶。

低聲問:“你這是剛在醫院裡輸完液?”

她抹着眼淚點了點頭,“……嗯,醫生說我身體沒什麼大礙,藥都不用開,拔了輸液管,王老闆就帶我出來了。”

談靳楚向門外望了一眼,卻不見任何人影。

他微微蹙起眉,“那你沒讓她送你過來嗎?”

“送了的。”

祁妙平復下來後,止住了哭泣。

她說:“……但王老闆說她不喜歡公安局這個地方,開車把我送到門口,自己就先走了。”

雲豔輝也來到她身旁,攬住她的肩膀,低頭關心道:

“那打完針就應該回家裡休息啊,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往我們這兒跑?”

祁妙聞言,則從兜裡掏出了談靳楚塞給她的備用機。

“……我是來給談警官還手機的。”

談靳楚也低頭看着她。

“我不急着用,本來就是留給你保持聯絡的,想還的話打個電話就行了,犯不着親自跑過來。”

她搖了搖頭,小聲解釋:

“我也知道現在時間太晚,就想着都這個點兒了,你可能已經睡着了,怕打電話吵醒你,所以纔過來的。”

又道:“但剛纔在大門口碰到了張警官,他說你們還沒下班,還給我指了路,讓我來休息室找你們……”

雲豔輝聽完,無奈地笑了笑。

他們之所以凌晨四點都沒辦法下班回家睡覺,還得是拜這位面前的小姑娘所賜。

讓他們隊裡在短短兩天之內,就接警了兩起命案。

以至於,她剛纔看到祁妙的突然出現,還有些心跳加速,太陽穴突突直跳。

——以爲在她身上又發生了什麼玄幻又離奇的事兒。

談靳楚盯着她遞過來的手機看了看,卻並沒有接住,反而對雲豔輝道:

“雲姐,要不還是先麻煩你送她回家吧。”

祁妙一聽這話,忙道:“我在醫院裡又睡了幾個小時,還不困。”

“不困也可以在家裡休息。”

談靳楚輕聲解釋,“主要我們這邊還有事要忙。”

說着,指了指程屹那邊——

在三個人低聲談話的功夫,近在咫尺的地方,同時間開闢了新的戰場。

周念念一個人氣場全開,壓着倆還沒摸清狀況的一老一少直接開懟。

她先是不屑地對許如願評頭論足一番:

“瞧瞧這打扮,家裡還挺有錢的吧?長得也還不賴——可惜就是沒腦子,眼也瞎,居然能看得上顧尋那個人渣。”

這話當場就把給大小姐氣壞了。

她甚至忽視了剛被顧尋媽媽推得發麻的肩膀,撩了撩長髮,叉起腰,就要跟人吵架。

“說我沒關係,但你憑什麼說我男朋友的壞話?!他每天都在學校裡好好學習,到底哪裡招惹你這個黃臉婆了?”

周念念挑起眉,哈哈一笑。

“我說他壞話?”

轉過頭,冷眼望向了神色古怪的顧尋媽媽。

“顧大媽,我說你兒子偷拍別人裙底,難道不是事實嗎?實話實說而已,怎麼就成了說壞話了呢?”

見自己未來的婆婆還是緘口不言,許如願護短心切,嘴裡又開始向她抱怨。

“阿姨你說啊!顧尋還是不是你的親兒子,你怎麼都不幫他澄清呀?”

而顧尋媽媽在對上週念念那不善的眼神後,不知回想起了什麼。

她本就有些露怯,又被大小姐這麼一鬧,更加惱羞成怒。

“我不答應,你連我們顧家的門都進不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她揚起寬厚的巴掌,就要往女孩子的頭上招呼。

只不過這一次,則被眼疾手快的程屹給一把拉住。

面對護子心切的母親,程屹儘量提起耐心,好言勸導:

“大姐,您現在這是在公安局,別動手,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但顧尋媽媽此時此刻根本就聽不下去,逮誰嗆誰,連男警察也不放過。

“那你還在這兒站着幹什麼?”

程屹一愣,“……我?”

顧尋媽媽又開始發瘋道:

“拿着我們納稅人的錢,還不知道做事!你趕快把她們抓起來,把她們兩個都給我抓起來!”

吵吵鬧鬧間,周念念幽幽地插過來一句話:

“我看最該抓起來的,就是你兒子吧。”

她似乎完全不懼怕這個中年婦女,步步逼近,還擡起手指頭,狠狠地戳着她的肩膀。

一下一下,更像是戳在顧尋媽媽最恐懼的地方。

“兩年前的暑假,在我們迷路人酒吧裡打工的那個高中生,是不是你兒子顧尋?”

顧尋媽媽背靠桌子,退無可退,惡狠狠地打開她的手。

“是又怎麼了?我兒子孝順懂事,勤工儉學,主動幫我分擔經濟壓力,不行嗎?”

周念念冷笑一聲。

低下頭,繼續咄咄逼人。

“那趁着打掃衛生的時候,往人家茶几、吧檯、座椅下面偷偷放攝像頭的,是不是你兒子?”

中年婦女被噎了一下,隨即聲音喊得更大了。

“我兒子都說了,他那是爲了做社會實驗,不然誰稀罕拍你們那地方女人的爛.褲.襠?”

“哈哈,兩年過去了,您還真是連甩鍋的說辭都沒變啊。”

周念念的眼睛裡似乎都要噴出火來。

“那我問你,你兒子偷拍別人還倒打一耙,找到人家賣酒的小姑娘家裡,逼着人父母拿鞭子把她抽個半死,這事兒是不是你們娘倆兒乾的?”

“是!我就是要找那個小賤蹄子的爹媽,問問他們是怎麼管教閨女的,成天搔姿弄首,還敢勾引我兒子!”

顧尋媽媽理智全無,嗆完周念念,連一旁聽呆了的許如願都不放過。

表情猙獰,恨不得要把這些年輕姑娘們的皮都給扒了。

手指頭指完這個,又指那個。

“你們這些賤貨,沒一個是好東西!見我兒子學習好,長得帥,就都來勾引他是吧?!”

許如願這會兒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士氣。

她看了看言之鑿鑿的周念念,又看了看氣機敗壞的顧尋媽媽。

心中不敢、也不願意去相信。

她顫着聲,還在努力地替自己的男朋友無力辯解。

“……這怎麼可能呢?絕對不是真的。我很瞭解顧尋,他不僅成績優異,人品也非常好,對女孩子特別尊重,講話禮貌又有邊界感,大家都特別喜歡向他請教問題……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去酒吧裡搞偷拍呢?我不信!”

她甚至還抱着最後的一絲幻想,焦急地轉過身,看着站在一旁的雲豔輝和談靳楚,企圖尋求安慰。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這裡面有什麼隱情和誤會,對不對?”

然後,大小姐就聽到了幾道鼓掌聲。

“啪——啪——啪——”

以及,站在兩位警察身前,那個眼睛圓溜溜的小姑娘口中,拖腔拿調、要死不活的嘲諷聲——

“啊對對對~”

許如願眼睛一紅,怒道:“……你有病吧!”

祁妙做作地用手指尖捂了捂嘴巴,綠茶發言,“唉呀,我附和你,你怎麼還生氣了呢?”

許如願瞪着她。

背後就是談警官和雲警官,祁妙可是一點兒都不慫了。

反脣相譏回去,“我看有病的人是你纔對吧——”

她還敢挑釁起大小姐來,“戀愛腦!病入晚期,趕緊治治去吧!”

“你!”

“你什麼你?”

祁妙學着她的樣子也叉起了腰。

“還跟我在這兒你你你呢,找個偷拍狂和殺人犯當朋友,不嫌丟人嗎?”

大小姐尖叫,“啊啊啊啊啊,你閉嘴!我男朋友不是偷拍狂!不是殺人犯!”

祁妙撇撇嘴,“看來剛纔這位姐姐還說錯了——你不僅是沒腦子,眼睛瞎,耳朵也聾了。”

她擡着下巴道:“剛纔人家都把話說這麼清楚了,你一句都沒聽到嗎?”

“那是她騙人!”

許如願還不肯相信,“我男朋友絕對不可能去那種地方,偷拍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

“偷拍狂眼裡,女人難道還分類型嗎?”

祁妙冷笑一聲,“還是你真的以爲,顧尋只在酒吧裡裝過攝像頭?”

此話一出,不光是許如願,連周念念也向她看了過來。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

她頓了頓,“你男朋友顧尋,不光在兩年前搞偷拍,還一直死性不改,甚至把攝像頭裝到了你們班裡去。”

周念念愣了愣,隨即勾起一抹譏諷笑容。

大小姐則皺着眉頭,震驚到不能回神。

“……你、你又在胡說什麼?”

祁妙得瑟地挑了挑小眉毛,“我可沒有胡說,偷沒偷拍,警察同志們去顧尋家裡一查就知道。”

說完還衝顧尋媽媽笑道:“您大晚上來的急,恐怕還沒把那幾個T的偷拍視頻給銷燬吧?”

顧尋媽媽面如鐵青。

“怎麼,還是說,您這個當媽的也不知道?”

凌晨4點多的休息室裡,全場人都被她的話給說愣了。

程屹警官都直接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張。

祁妙更得意了。

嘖嘖嘖。

瞧瞧這些笨蛋子紙片人,到底比不了她這位——祁·小說世界創世主·金手指擁有者·十億身家小富婆·聰明可愛·妙。

都支楞起耳朵聽好了,你妙姐是怎麼帶飛全場的!

她站在大小姐面前,一副對顧尋的所作所爲了如指掌的樣子,自信開口:

“許如願是吧?我問你——”

“顧尋是不是一開學就向老師申請不要同桌,自己坐在窗邊,一個人佔據兩套桌椅?”

許如願從恍惚中回神:“……是,他說獨自學習更有效率,多要一套桌椅,是因爲他的書和試卷多,不然沒地方放……”

可祁妙卻搖了搖頭,微笑道:“沒地方放的……真的是書和試卷嗎?”

不等人回答,她又問:

“顧尋旁邊的書桌下、凳子前,是不是還放了一個箱子?”

許如願點頭,“對,那裡面都是書……”

話沒說完,她自己先意識到了什麼。

祁妙:“我看,那裡是藏了個攝像頭吧?”

她撈過一旁的椅子坐下,擡起腳,衝膝蓋下方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攝像頭放在書箱裡,調整好角度,對着的,正好就是坐過來向他請教問題的、女孩子們的裙底。”

說着,還擡頭瞥向全身顫抖的許如願。

“怎麼着啊,大小姐,還真以爲顧尋旁邊的桌椅是什麼風水寶地?生怕別的女孩子跟你搶,我看那個位置,坐得次數最多的,恐怕就是你自己了吧?”

許如願“刷”地一下,臉色白了個徹底。

她六神無主,盯着地板,像是整個人都傻了一樣。

反倒是顧尋的媽媽衝上前,要把祁妙從椅子上提溜起來。

只可惜,她的力氣再大,也比不上刑警談靳楚。

他控制住這位狀態癲狂的中年婦女,又將人給按回了桌前。

面無表情地冷聲道:“坐下,好好聽。”

可許如願被她這麼一鬧,也反應了過來。

她盯着祁妙的臉,質問:“我根本就沒見過你,你又不在我們班上,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有了人撐腰,祁妙就更加有恃無恐、從容自在了。

她站起來,兩步跳到談靳楚身旁。

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然後開口:“我怎麼知道?當然是顧尋自己說出來,被我給聽到了呀。”

誰承想,大小姐這會兒居然還會動腦子了。

她反駁道:“如果顧尋真的做了這種事,他怎麼可能會主動說出來,還恰巧被你聽到?”

“聽到的又不光我一個人。”

祁妙嘆了口氣,“只可惜另一個人已經死了,還是被顧尋親手殺的。”

這下子,連談靳楚都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休息室內,全場唯一一個沒有愣住的人,也就只有祁妙自己了。

她當着這些人的面,一字一句清脆道:

“那個知情者,就是被顧洵殺掉的盛煬!”

說着還看向了顧尋媽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你們母子倆顛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如出一轍。”

“盛煬曾經在霸凌顧尋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他書箱中的攝像頭,驚訝之餘,便以此爲把柄,時常要挾顧尋,這次去酒吧裡陪他喝酒,也是這個理由。”

然後又看向許如願。

“大小姐,你昨天晚上被顧尋的短信叫過去,其實是盛煬搶了他的手機代發的。因爲盛煬說,他特別期待,你知道了自己的男朋友是這麼一個人渣,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顧尋慌了神,怕醜事敗露,這才起了殺心,想要弄死盛煬滅口。而他曾在迷路人酒吧裡打掃過衛生,自然知道三樓的樓梯間在哪兒。”

“只是,他們兩人在雜物室的廁所裡對峙的時候,卻不知道,那時的門外邊,還站了一個人,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這個人就是我。”

祁妙面不改色心不跳,將她躺在病房裡、夢境中看到的一切,改了個無傷大雅的措辭,全部說了出來。

自信又坦蕩的樣子,若非談靳楚親眼見她暈倒在王老闆的店裡,說不準還真能被她給唬住。

祁妙會這麼做,自然也是有她的理由的。

曾經,她的數學老師這麼點評過她,說這個小姑娘題商可能不太高,碰見難題,經常會沒有思路。

可她有個優點最是難得,那就是懂得舉一反三。

錯過一次的題,下次絕對不會再錯第二次。

她最擅長的就是吸取教訓。

上回的操場埋屍案便是如此。

陳愛民的兒子不是說,沒有人證、物證,光憑口供定不了罪嗎?

她卻有一個歪理——

既然是用真錢買的鞋,那就是真鞋。

既然是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那就是真相。

祁妙鏗鏘有力道:

“我,就是這件兇殺案的人證!”

許如願呆呆地看着她,終於說不出話來,沉默着,頃刻間滿臉淚水。

周念念則像是包袱卸下,倚靠在桌邊,表情釋然了不少。

兩年前,她替那個被偷拍的妹妹出頭不成,還險些雙雙丟了工作。

事到如今,才總算是有了大仇得報的快感。

至於顧尋的媽媽——

她依然不肯相信,或者說,在她的認知中,祁妙他們這些跟自己兒子對着幹的人,纔是罪無可赦的大混蛋。

“你給我閉嘴!閉嘴!!!”

“她憑空污衊我兒子清白,把這個人也給我抓起來!!!”

祁妙揉了揉被她吼叫得有些隱隱作痛的耳朵。

感嘆着搖了搖頭,“您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她同情地看着顧尋媽媽,“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真相吧,在和盛煬的對話中,真正讓你兒子起了殺心的並非是偷拍女孩子的事情暴露。”

說着,祁妙的語氣中還夾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無奈。

“您自己也不信,顧尋會因爲這個就殺人吧?因爲在您眼裡,偷拍別人,吃虧的怎麼着都不是自家兒子。顧尋,其實跟您也有相似的想法。”

“畢竟,如今這個世道,小姑娘慘遭偷拍,勇敢指出來,都會被人倒打一耙說小仙女自作多情,甚至還要背上造謠污衊的罪名。顧尋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他心裡明白得很,哪怕事情真的敗露,以他的成績和本事,幾年之後,等衆人遺忘過去,他又能找份好工作,過上好生活,體體面面地當着衆人眼中品學兼優的好榜樣。”

“所以,真正讓顧尋不顧一切,也要殺了盛煬的是什麼呢?您恐怕還猜不着吧——”

祁妙最懂如何讓男寶媽破大防,於是賣了個關子,露出了一個反派般的桀桀壞笑。

一字一句道:

“您兒子,可是給人在外做0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