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當然是不行的。
醫療風險，和醫療事故，那是兩回事兒。醫療事故，是因爲醫生違反了操作規範，爲病人帶來了不必要的損害；而醫療風險人人都有，很難避免——
病人身體太弱，病人基礎疾病太多，病人病況發展太快，病人對某種藥物適應不良……
總而言之，人體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沒有任何醫生敢打包票百分之一百治好，或者說，百分之一百不出問題。
甚至，越是情況危險的病人，治療過程中，越是容易出問題——如果病人和家屬願意“搏一搏”，並且能平靜接受最壞的後果，那麼，醫生也更願意用激進一點的手段：
風險高，收益也高。拼一把，出問題的風險不小，但是沒準就能好。
醫療事故，該賠，一定要賠，而且一定要處罰醫生，可能還要處罰醫院，以儆效尤。但是，如果連醫療風險也得賠，如果死了人就一定要賠償？
那麼結果多半就是，醫生束手，請進行保守治療。開刀？用比較高風險的藥物？用超出指南和治療規範的藥物？
不存在的，我們才疏學淺，沒這本事。與其出問題了被醫鬧，被要求賠償，被打官司然後被發現用了超範圍的手段（這幾乎一定算是醫療事故），還不如四平八穩。
醫生也要自保的，不是嗎。
這種種手段，格雷特前世看得也多了。此時此刻，你跟他說，醫療風險造成的死傷就要賠？
絕不！！！
他認認真真地向冰霜巨人古特雷斯科普了“醫療風險”和“醫療事故”的區別：
“這次爲您治療，我們可以全程保留記錄，可以讓所有的治療者，所有的施法者來看。如果治療過程有疏漏，因爲疏漏造成了您的死亡，我當然會賠償——
但是，如果治療過程沒有問題，因爲您自己的病症，沒能撐過去，這個，我沒理由賠，醫院沒理由賠。否則，對以後的醫療工作不利。”
可憐的冰霜巨人聽得整個人晃晃蕩蕩，兩隻眼睛，都快要晃出了蚊香眼。可憐他只是個戰士，哪怕是半步傳奇戰士，那也只是戰士——
說到什麼醫療事故、醫療風險、醫療規程，醫療魔法和人體的作用什麼的，他不懂啊！他完全不懂啊！
這些不都是你們這些施法者的事兒嗎？就算我找別的治療者來看——如果我死了，我的部族，多半找不到夠分量的治療者——他不會向着你們？
古特雷斯委屈，古特雷斯糾結，古特雷斯猶豫。好半天，他吞吞吐吐地回答：
“這些我都聽不懂……可是、可是我是部族裡最重要的戰鬥力，我死了，部族的損失非常大……如果我不做手術，還能壓住疾病，勉強拖個幾年十幾年的……”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格雷特輕輕嘆口氣：
“如果你好好的，我過來殺了你，確實應該賠償你們部族的損失。但是，現在是你生病了，求我幫你治病，你因爲自己的疾病沒撐過去，這個，我沒有過失，不應該讓我付錢。”
“可、可是……之前您尋找各個部族的施法者，給他們治療，也說好了萬一撐不過去，要賠償的……”
古特雷斯還想掙扎一下。格雷特口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那是我主動尋求患者，主動給他們帶來危險，我肯定要付報酬，出問題了要賠償。你這裡不是吧？你這裡，是你主動上門吧？”
“可、可是……”
古特雷斯快要哭出來了。格雷特拂袖而起：
“那就這樣吧。你同意這個條件，咱們就治，你不同意，那就不治。同意的話，簽字，留下魔法印記，錄音錄像——萊昂！你來安排！”
“來了！”
萊昂·卡洛斯應聲而入。格雷特向他擺擺手：
“後續接洽交給你。不簽字，不留印記，不做手術！”
古特雷斯終究還是走了。他哐哐哐哐，踏出一片驚天動地的煙塵，往西北方向跑去。奔向他的部族，奔向他所在的龍族領地——
二十天以後，這位冰霜巨人去而復返。和他一起過來的，是一位傳奇白龍，落地化爲人形，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哎，諾德馬克法師？我的這個眷屬說，你給他治療，萬一治死了不賠？”
“如果不是因爲醫療事故，我肯定不賠啊。”格雷特起身把他引進辦公室。至於那位冰霜巨人，他委委屈屈地待在外面的大廳裡，把自己縮成一團，儘可能不太佔地方。
格雷特透過辦公室，看了一眼那個巨人，笑着搖搖頭：
“怎麼，你有話說？”
“我當然有話說——他是我的眷屬啊。”傳奇白龍仰頭微笑起來：
“換句話說，是我的財產，要賠也得先賠給我。當然，我不是來和你商量賠不賠這種問題的，我是說——嘿，我把他賣給你怎麼樣？”
“啊？”
格雷特真沒想到事情這麼急轉直下。當然，理論上，龍族眷屬，都是巨龍的財產，巨龍可以把他們任意交換、轉賣，或者拿來做各種奇怪的事情。
但是，買一個癌症晚期的半步傳奇冰霜巨人？“你看，你付一筆錢，付一筆不算高的錢，把他買下來。這樣，如果治好了，你就多了一個半步傳奇的打手，沒準他還能進階傳奇；
如果治不好，把他治死了，你也不用再賠錢了。等於你就付個材料費，拿到一個可以隨便切、隨便治、隨便折騰的對象，不虧吧？”
格雷特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買病人？買個病人來練手？治死了也沒關係，隨便切？
說真的，哪怕到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他還是不太適應這種態度……
“我說……你這樣子，他會傷心的吧？”
他指指外面的冰霜巨人。傳奇白龍無所謂地一笑：
“他是我的眷屬，是接受了我的血脈，才能成長到現在地步。爲我付出一切，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賣掉他的錢，我給他部族一半，不就行了？”
格雷特默然不語。一個半步傳奇戰士，爲你服務了一輩子，最後是被廉價賣掉。賣掉的錢，還要自己扣下一半，只給部族一半……
養黑奴也不是這麼養的吧！
但是，和龍族吐槽這種事兒，並沒有什麼用。別說性格比較自我的白龍，就算是性格相對仁慈善良的金龍和銀龍，也不會把眷屬看得太重。
格雷特嚥下滿腹吐槽，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勸說：
“那得他自己同意吧？莫名其妙就被賣了，他會很傷心的……”
“我去跟他說！我負責！”
“可是，我要這樣一個巨人幹什麼呢？”
打架？
我身邊的保衛力量夠了；
幹活？
輕活兒不需要巨人幹，重活兒，我們習慣用魔法來幹；
吃又吃得多，住又佔地方……
“賽瑞拉小姐不是還沒有眷屬嗎？”傳奇白龍微笑着往後一仰：
“一個半步傳奇巨人，我再送你兩個雌性巨人，一個部族就搭起來了。至少，守衛龍洞，打掃龍洞，這些活兒都有人做了吧。”
聽起來倒是不錯。格雷特想了想，接受了傳奇白龍的好意：
“那麼……古特雷斯的身價……”
“你幫我弄個孩子怎麼樣？雌龍我來找，你就不收我錢了？”
“成交！”
第二天，傳奇白龍就帶着一位壯年雌性白龍，來到格雷特的醫院，讓格雷特幫忙做了輔助生殖手術；
而第三天，古特雷斯的身份契約，就轉到了格雷特名下。這一次，格雷特重新和古特雷斯商談，很快就取得了他的同意：
“我已經是您的了……您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一定要我同意？”
“當然，生命是你自己的，身體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選擇保持原狀，或者接受手術。如果接受手術的話，在這裡簽字。”
古特雷斯乖乖地簽了字。次日，十隻骷髏圍着他忙上忙下，以備皮爲名，把他剃了個乾淨；
第三天，冰霜巨人身上掛着一堆監視魔法，被四個骷髏推着平車，推進手術室。格雷特腳下踩了一個小凳子，居高臨下，俯視着古特雷斯：
“你身上的腫瘤比較多，我們一個一個做，以免你的身體承受不住。今天，先清掃腹腔——來，閉上眼睛……強效安寧術！！！”
柔和的魔法波動從他手中飛出，落在冰霜巨人頭上、身上。古特雷斯瞬間墜入了夢鄉，格雷特深吸口氣，手指上豎，一縷寒芒從食指指尖吐出兩寸，凝住不動：
“空間切割……兩寸長的刀刃，用來切皮，應該是夠用了……哪怕是半步傳奇戰士，應該，也能切得動了吧？”
“老闆，你儘管下手！”尤迪安和他一模一樣穿着手術衣，扎煞着雙手，站在他對面。旁邊的小推車上，一柄精金匕首寒芒爍爍：
“你要是切不動，還有我呢！傳奇戰士，切不動半步傳奇，那就是笑話！”
格雷特：“……”
我先來！空間切割，理論上能切得動任何肌肉，只要沒有針對性的魔法防禦就行！
哎……這個世界做手術，怎麼這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