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霍俊雲背叛紅色這件事，程千帆在組織內部是有所耳聞的，也知道當時霍俊雲的妻子李彩虹正身懷六甲，後來聽說李彩虹生了個男娃。
程千帆剛纔猛然想起他通過吳雷生的妻子、孩子脅迫吳雷生開口這件事，他想到了一種可能：
中統的這幫人，似乎都有拖家帶口的習慣，似乎他們在淪陷區不是在從事危險的潛伏工作，而是來旅遊的。
而考慮到霍俊雲對於其妻、子的重視，此人帶着妻子、孩子回上海的可能性極大。
儘管不清楚帆哥爲何斷定霍俊雲是同妻子和孩子一起從杭州返回上海的，但是，豪仔對於程千帆的判斷深信不疑，他點了點頭，“我這就去查。”
“等一下。”程千帆叫住了豪仔，“還有兩點，可以作爲參考。”
他的手中旋轉、把玩着一支香菸，
“霍俊雲的太太應該是北方口音。”
“霍俊雲是吳縣甪直人，喜歡……。”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喜歡吃蘿蔔絲餅’，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對於霍俊雲的情況，程千帆是有一定了解的，蓋因爲霍俊雲背叛紅色之前是負責團委工作的，程千帆當時也是團員，是聽說過霍俊雲的一些事情的。
譬如說霍俊雲喜歡吃蘿蔔絲餅，領了薪水便會去買蘿蔔和菜籽油炸蘿蔔絲餅請大家吃。
他在特高課的院子裡偶遇小池，看到小池一臉愁苦，程千帆最樂於開導朋友了，便喊了小池聊天，順便等荒木播磨：
電話這頭，霍俊雲長嘆一聲，“彩虹，你……唉。”
宮崎健太郎不問，他便只好主動說其中內情。
沒錯，這正是宮崎君該有的反應，宮崎這個傢伙骨子裡鄙視中國人。
在回自己的辦公室的途中，蘇晨德停在一個風口抽菸。
程千帆和荒木播磨壓低聲音，講述着小池的‘不幸遭遇’，不時地感慨兩句，顯然言談甚歡。
不理會宮崎這個傢伙的陰陽怪氣，荒木播磨繼續說道，“我同李萃羣的看法相似，中統除了蘇滬區之外，在上海還有一支非常神秘的部門，這是獨立於中統蘇滬區之外的部門。”
“喜歡……”程千帆皺眉思考，“甪直人喜歡吃蘿蔔乾，這點也可以關注一下。”
說着，他冷笑着搖搖頭，“是誰給了薛應甄勇氣和錯覺，他竟然會認爲蘇晨德沒有將蘇滬區的電臺交代出來？”
此人惱恨之下，置軍統在上海方面的潛伏人員的安全於不顧，在明知道中統蘇滬區電臺極可能已經落入敵手的情況下，竟然直接向中統蘇滬區來電詢問。
程千帆便露出古怪的表情，“明明知道蘇晨德投靠了帝國，中統重慶方面還向蘇滬區發報？”
“可能性不大。”蘇晨德仔細思索，說道，“胡捷已經發出了安全信號，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迷惑、穩住徐兆林。”
“是的。”荒木播磨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這個好友的關注點可謂是‘奇葩’，宮崎這個傢伙對於重要的情報不理會，反而對於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甚是喜歡。
“弟妹，是我。”徐兆林聲音低沉，“老霍在家裡嗎？”
偶爾有人發出一兩聲咳嗽。
“在。”李彩虹看了丈夫一眼說道。
霍俊雲微微搖頭。
湯炆烙看到霍俊雲從家中出來了，他立刻要靠近。
不過，根據程千帆所掌握的情況，霍俊雲就很特殊，他不喜歡吃蘿蔔乾，但是尤爲喜歡吃蘿蔔絲餅。
與此同時，程千帆在心中破口大罵。
……
“是。”豪仔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後，會議室的門打開。
這個傢伙！
李萃羣面無表情，蘇晨德也是沉着一張臉出來，然後是簡志平、偕逸修、胡捷等人。
……
“明年再說吧。”荒木播磨想了想說道，“進展順利的話，也許明年帝國已經全面佔領中國了。”
薛應甄關於上海蘇滬區出事的情報‘來源於’軍統這邊。
“美一兄。”李萃羣看向蘇晨德，“你認爲徐兆林是否已經知道蘇滬區的變故？”
這必然令薛應甄惱羞成怒。
……
房間裡的空氣顯得有些沉悶。
“等一下。”程千帆笑了說道，“我先喝兩口酒，一會這酒的味道就變了。”
“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荒木播磨微笑說道。
“荒木君，你的辦公室太亂了。”看着雜亂無章的文件，還有地上散落的紙張，程千帆不禁搖頭。
他來特高課向三本次郎彙報自己同李萃羣的會面，同時最主要的目的是從荒木播磨這裡打探情報。
……
一個小時後。
當天晚上八點許，霍俊雲家中的電話突然響了。
出了辦公室，豪仔搖搖頭，甪直人喜歡吃蘿蔔乾麼？
……
電話那頭，徐兆林聞言，當即掛斷了電話。
“財運？”小池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宮崎君，我不是你，你善於做生意，我的錢都是節衣縮食省下來的。”
……
說着，他彎腰幫荒木播磨收拾起來。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李彩虹搶在丈夫的前面拿起了話筒。
“順其自然。”程千帆拍了拍小池的肩膀，笑着說道，“錢財嘛，財運一旦到了，擋都擋不住。”
他就在那裡等着。
不同的身份，所掌握的情報是不一樣的，一旦串一起了，這就是犯錯！
“這也正是令我困惑的地方。”荒木播磨皺眉說道，他同宮崎健太郎碰杯，“我同李萃羣也就此事進行過探討。”
程千帆拍了拍額頭，他必須時刻警醒，每一句話，乃至是每一個動作，在某個身份適用，這必須保持絕對嚴謹！
隱隱約約還有慘叫聲透過門縫傳來，這是刑訊室的方向傳來的悲呼聲。
看着距離小池遠了，荒木播磨壓低聲音說到，“最讓小池生氣的是，小池的父親不思悔改，反而還說‘蓋漂亮房子又能如何？不讓他賭錢，小心他一把火燒沒了’。”
程千帆苦笑着搖搖頭，“荒木君，用支那人的話說，你現在需要賢內助的幫忙。”
“關東州竟然可以產清酒了？”程千帆驚訝且喜悅說道，“那我定要多喝幾杯。”
剛纔自己險些犯下有可能引來致命疏漏的錯誤。
程千帆將煙盒塞進小池的手裡，“荒木君回來了，我先過去了。”
甚至於，程千帆不得不以最大惡意去揣測不排除薛應甄巴不得藉着日本人的手斷掉軍統在上海的釘子呢。
“七十六號內部有重慶方面的奸細。”荒木播磨喝了一口酒，突然開口說道。
“重慶薛應甄那邊已經知道蘇晨德投靠帝國，薛應甄在重慶向中統蘇滬區發來電報詢問徐兆林的安危。”荒木播磨說道。
荒木播磨熱情招待好友。
他苦笑着搖搖頭。
李彩虹看了丈夫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丈夫實際上是默許她這麼做的。
豪仔離開後，程千帆的臉色陰沉且嚴肅。
蘇晨德低垂下眼簾，掃了一眼紙條上的字。
他在自我反省。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
李萃羣的目光在蘇晨德等一衆新近投誠的中統蘇滬區高層身上一一掃過。
“就如同重慶軍統在上海除了上海站之外，還有一個什麼特情組。”程千帆輕輕抿了一口酒，露出思考之色，說道。
無論如何，這個特點程千帆不應該掌握。
李彩虹望了下丈夫，說：“老霍讓我告訴區長，他也被蘇晨德請去吃飯了……”
然後他把剛剛拿到的紙條遞給了蘇晨德。
倘若宮崎剛從說的是‘爲何這麼說’這種正常的言語，他反倒是會覺得奇怪。
“遇到小池君了。”程千帆朝着小池那邊努努嘴，“小池君滿面愁苦，我就陪着他說話。”
荒木播磨顯然也是知道小池的情況的，他搖搖頭，“小池君攢了錢寄回大阪準備翻新房屋的，卻被他的父親將錢都輸光了。”
軍統。
確實是霍俊雲的字，霍俊雲在紙條上說，不知道因何緣故，徐兆林今天並未在約定的通話時間來電話。
他三下五除二撿起了地上、桌面上散落的文件。
他並不認同荒木的觀點，在荒木播磨眼中無關緊要的文件，也許並非真的無關緊要。
紅黨。
“酒水的味道怎麼會變了？”荒木播磨不解問道。
他之所以及時閉嘴，是因爲‘蘿蔔絲餅’這個細節屬於特定特徵，一般情況下只有紅黨內部纔可能知道。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我同李萃羣一致認爲……”
“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李彩虹表情認真的對丈夫說道。
“這不是很正常的麼？我一貫認爲支那人不可信。”程千帆喝了一口清酒，眯着眼睛品味，旋即搖搖頭，嘆息一聲，嘆息中似有淡淡鄉愁縈繞，“遠不如大七釀。”
或者說，她瞭解自己的丈夫，丈夫猶豫不決，索性便不主動做決定，‘順其自然’。
做戲要做全套，除了安排胡捷發出其本人安全的信號外，胡捷所掌握的中統蘇滬區在南市的人員，特工總部這邊都沒有動。
“財運這東西，誰說得準呢，也許好久不會來，也許很快就來到。”程千帆意有所指說道。
“荒木君……”
小池大倒苦水，說自己郵寄回大阪的錢財都被父親賭博輸光了，不僅僅如此，父親還欠了一屁股債，他現在做夢都想着多撈點錢。
經過精心挑選，蘇晨德選擇蘇滬區區長助理胡捷來做這件事。
說着，他關切問道，“嫂夫人和侄兒什麼時候過來？”
程千帆似並不關注荒木播磨同李萃羣探討的結果，而是露出恍然之色，“荒木君氣勢洶洶衝進李萃羣的辦公室，就是爲了這件事。”
“說得好。”荒木播磨點點頭，“宮崎君此言，應該配好酒。”
徐兆林沒有在約定時間來電話，霍俊雲的心中是既失望又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日本人宮崎健太郎。
“告訴老霍小心，蘇晨德出問題了。”徐兆林沉聲說道。
“既如此，罷了，罷了。”霍俊雲擺了擺手。
荒木播磨無奈反笑，宮崎這個傢伙這是故意挖苦他，顯然宮崎不太願意過多涉入這些事情，這個傢伙知道一旦參與進來就要多做事，這會分散他在生意上的精力。
“宮崎君怎麼沒有上樓？”荒木播磨同宮崎健太郎邊走邊說。
等等。
湯炆烙便靠在了電線杆上，摸出煙盒點燃一支菸，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剛纔這酒水的味道是荒木君款待好友宮崎健太郎的友誼之酒。”程千帆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現在，這酒水即將是荒木播磨隊長同宮崎健太郎探討案情的工作用酒了。”
時間拖得越久，徐兆林越晚聯繫霍俊雲，那麼消息走漏的可能性愈大，抓住徐兆林的機會也愈渺茫。
甪直人確實是喜歡吃蘿蔔乾，老少皆喜食。
這麼多身份隨時隨地的轉換，任何一個細節上的紕漏都足以構成隱患：
“愚蠢而又懦弱的支那人不可能阻擋帝國煌煌腳步的！”程千帆冷哼一聲，沉思說道，他的眼眸中閃爍着火熱的光芒。
很快，霍俊雲走過來，湯炆烙靠上去，假裝是不小心撞到了霍俊雲，也就在他趕緊道歉將霍俊雲扶起來的時候，一張紙條落入湯炆烙的手中。
說着，荒木播磨變戲法一般拿出一瓶酒，“嘗一嘗，關東州產的清酒。”
關東州？
程千帆頓時明白這應該是荒木播磨在大連的哥哥給他寄來的清酒。
荒木播磨先是微微錯愕，然後苦笑着搖了搖頭。
小池看着他，若有所思。
“是的。”荒木播磨點點頭，“正如上海特情組同軍統上海站之間不發生聯繫一樣，中統蘇滬區同這個神秘部門也不會發生橫向聯繫，這也就是爲何薛應甄會毫不在意的向上海蘇滬區來電一般，他不擔心蘇滬區出事會連累到他安插在上海的釘子。”
“上海特情組很神秘，我們一直沒有能夠抓到他們的尾巴。”程千帆一幅愁悶之色，“現在又來了一箇中統的神秘部門。”
他看着荒木播磨，“荒木君懷疑七十六號內部有他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