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枝拿來秋梨膏,馬氏讓貼身丫環舀兩勺兌了半碗溫水,自己輕拍喚醒兒子喂他喝下,鵬哥兒皺着臉,整個人毫無神氣,先是木然抿了一口水,很快品出味道,也不要銀了勺,自己抻頭過去咬住碗沿,咕咕咕把半碗水喝了個精光!
馬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便想再給兒子喝點,錦繡勸道:“慢慢來吧,這大半碗水剛下去,等過一會再喝!”
馬氏感激道:“多謝弟妹了!”
錦繡搖頭:“小孩兒發燒要及時就醫,還得趕緊退熱,若是拖得太久,容易把腦子燒壞,到時後悔莫及!”
馬氏低頭看着兒面露愧疚,澀然道:“我原是在屋裡給他搭着涼布巾的,可太太讓我過來瞧着,怕這邊又鬧出什麼事兒,老老少少的沒個照管!”
錦繡再次擡頭朝上邊瞧看一眼,姑太太正神情激動地和鄭氏爭論着什麼,羅老夫人坐在當中,活像個裁判,偶然咂着嘴說一兩句,金氏基本上不出聲,但她臉上表情很生動,讓人一看就明白:做爲掌管後宅中饋的世子夫人,她沒有置身事外,在用心關注着呢!
而馬氏和錦繡這邊給鵬哥兒喂藥,竟是沒人來問一句,孩子怎麼樣?好點了沒?
鵬哥兒又躺進馬氏懷裡閉眼睛,錦繡便問:“林夫人和大伯母互不相讓,跟吵架似的,到底什麼事啊?”
馬氏擡眼看看錦繡,微嘆口氣輕聲道:“索性像你這樣也好,抽身事外,什麼都不用管!姑太太今兒來,還不是爲了二爺的婚事!”
“二爺的婚事自有大太太、國公爺和老太太管,姑太太着什麼急啊?”
馬氏嘖一聲:“輕點聲,讓她聽見,又該揪着你不放了!你不知道,姑太太自來喜歡二爺,很久以前就說過要二爺做她家女婿,可惜珏表妹自個兒喜歡上沈家公子,表兄妹就沒做成親。婆婆也爲二爺定了別家姑娘,只是接連生變,竟把二爺給耽擱了。等得姑太太家的瑤表妹長大起來,很是喜歡二爺,母女倆又起了那份心思,可瑤表妹到底年紀尚小,還沒及笄呢,二爺卻已經二十出頭了,哪裡還能再等得她?大伯母替他議了鄭家表妹,祖父和祖母都沒二話,正準備尋好日子去下定呢,沒料想瑤表妹忽然鬧起來,說非二表哥不嫁!若是二表哥不娶她而娶了別人,她就……唉,這不姑太太急忙忙回來,爭鬧半天了呢!”
錦繡無語,成國公府的女人們是閒得太無聊了,爲這種事也能扯掰半天!
當一個旁觀者,還是可以有點客觀想法的——
極品就是極品啊,羅姑太太光顧着自己絲毫不管別人,想要女婿不早點爭取,直等到人家男女雙方都議了親準備定親了,才又跳出來吵吵,這是不把誰放眼裡?成國公府有兩位老人在,可以縱容她包庇她,鄭府能答應嗎?你林家姑娘嬌寵金貴,人家鄭府姑娘的名聲就可以隨便踐踏?
而且鄭府也是姻親,聽說那位鄭舅爺已官至三品,如果羅姑太太爭婿成功,鄭家能善罷甘休纔怪!
今天羅姑太太帶着女兒過府來,並不避諱晚輩和奴婢,直接跟鄭氏槓上,顯見她決心和信心都挺大的。
金氏的態度卻耐人尋味,她平靜淡定,彷彿事不關己,既不幫鄭氏說話也不偏向姑太太,只偶爾規勸羅老夫人兩句,無非是讓她老人家不要着急上火,不知道的,還以爲羅方不是她親生。
雙方爭執越來越激烈,馬氏摸着鵬哥兒的額頭,剛小聲跟錦繡說得幾句話,那邊羅姑太太已經朝着鄭氏連拍兩次桌子,羅老夫人無可奈何,眼見根本沒法子調停了,只得揮手讓羅嬤嬤派人往前院去傳話。
成國公很快進內院來,後頭跟着坐在木輪椅上的羅鬆,錦繡細瞧羅鬆氣色挺不錯,減掉了難以承受的疼痛,能夠坐着木輪椅四處轉悠,對於他來說算是大好事了,只要持之以恆堅持康復鍛練,像賈霆那樣站起來自行走路不是不可能。
羅老太太看見成國公,臉上倒是有一絲悚意,但仍起身迎上去喊了一聲爹,成國公瞪她一眼,目光掃一遍屋裡,不滿地看着羅老夫人道:“你們不是說事嗎?要這麼多人圍在一起做什麼?唯恐別人不知曉怎麼的?”
羅老夫人這纔想到果然有些不妥,揮揮手讓羅嬤嬤將婢女們帶下去,成國公又發話,連同馬氏、錦繡和羅姝羅妍以及表姑娘林瑤一起趕了出……
鄭氏心知成國公和老太太偏疼姑太太,心裡沒底,眼中含淚搖搖晃晃抓住羅嬌讓她扶着自己,不放她走,成國公見狀,倒也沒堅持,大姑奶奶便留在屋裡。
不用陪長輩們乾坐着,錦繡是巴不得,馬氏則正中下懷:鵬哥兒喝下半碗秋梨膏兌溫水,剛纔奶孃帶去撒了泡尿,回來就感覺他精神好多了,身上熱度似乎也減低下來,馬氏十分高興,教鵬哥兒給錦繡行禮道了謝,便帶他回房去洗個溫水澡,好好歇息。
錦繡也想回去看看羅真在洞天裡怎麼玩,不理會羅妍的彆扭神情,帶着幾個丫頭直接轉身走人,把羅妍氣得在後頭直跺腳。
香枝、香桃回頭看了一眼,相視而笑:這樣的千金小姐還真是少有,都恨成仇人了,需要的時候竟還有臉湊上來!明明她自己想找人說話,偏要裝出一副高傲將就模樣,活該不受人待見!
成國公參與,延安堂關於羅方婚事的爭議很快得出結論,這也經過詢問羅方意見,羅方毫不猶豫選擇了鄭家姑娘,據說羅姑太太因此指着羅方大罵了一通,罵他忘恩負義,白瞎她從小到大那樣偏袒疼愛他,爲了拼命護着他更失去腹中胎兒!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疼愛羅真去!
錦繡聽到香菱稟報時正和羅真坐着喝茶,噗地一口茶水噴到地上,瞅着羅真笑,打趣道:“差點你就被捉婿了喲,那我怎麼辦啊?”
羅真十分無語,轉去吩咐香菱香枝幾個,趕緊收拾好東西,明天回侯府了,國公府這樣混亂,再多住幾天,人都變得怪怪的!
姑太太大鬧過後賭氣跑了,晚宴只招待了大姑奶奶一家子,闔府老少一個不缺全到場,吃完這頓團圓飯,算是圓滿過了一個年節。
第二天,成國公果然不再阻攔,羅真帶着錦繡以及一干婢僕回了保定侯府。
在成國公面前說過要請酒宴,而且老頭子也發了不少帖子出去,羅真和錦繡不得不準備起來,召集侯府管事們一樣樣做安排,要把三天後的酒宴辦得熱熱鬧鬧、像模像樣。
錦繡有葫蘆洞天,對於吃食方面羅真倒是不擔心,他從赤州自家酒坊裡費心運了百多罈好酒進京,送的送喝的喝還有親友上門討要,只剩得幾壇,沒料想錦繡在洞天裡儲存了兩百多壇各樣美酒,剛好可以用上;
新鮮水果蔬菜平日夫妻倆只在洞天裡吃用,這個季節拿出來太引人注目,但可以拿果乾、菜乾和泡菜,鮮魚可以捕撈一批,羅真很嫌棄洞天裡那一大羣雞鴨鵝,吵得要命,便和錦繡一起把大隻的全弄了出來,趁這次酒宴用上,用不完的留着送禮好了,反正小雞小鴨小鵝一拔接一拔,洞天河灘上不計其數,禽蛋撿都不屑撿,草叢裡到處都是。
正月十七早上,吉祥提醒,羅真才記起來:今天是姜淮帶着賈靈母子往江南去赴任的日期!
他對姜淮無感,該交待的也都交待過了,但看在表姐的面上,還是應該送一送,遂和錦繡收拾出一包袱東西,去了城外十里長亭,與舅父一家以及長平伯府的人一起送別姜淮夫妻。
姜淮輕輕鬆鬆就升了官階,春風滿面,意氣風發。而賈靈過得個年節出來,身上明顯長了點肉,看上去氣色比以前好多了。淵哥兒話還是少,但臉上表情生動,笑着朝各人招手。
錦繡把包袱遞給賈靈,叮囑她裡邊一些補品藥材多是她表弟羅真從外頭蒐羅來的,很珍貴,不要送給別人,只她和兒子慢慢吃用,保養好自己的身體纔是最要緊的!
賈靈感動地看着不遠處的表弟,眼裡噙了淚水,和錦繡推讓幾次,才收下了。
長亭上送別的人很多,各自簇擁着自家親戚,千言萬語說不完,相送終有別離時,要走的陸續上車離開,眼看天色不早,姜淮夫妻也在親友催促下上了馬車,揮手離去,待他們的馬車影子消失在遠方,姜家、賈家和羅真夫妻也轉回城裡。
賈舅父和舅母知道羅真要辦酒宴,阮氏和賈慧特地上了錦繡的大馬車,商量着要過府來幫忙,得知成國公已分派鄭氏和金氏過來料理,便只好作罷。
賈慧撇嘴道:“那金氏臉皮也忒厚,我真表哥都不愛搭理她,還總是要貼上來,像是她親兒子似的!”
錦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這次倒不是她自己貼上來,而是成國公讓她們來的。無所謂啦,不管他們想幹什麼,左右就那麼一天,完事她們還不得回國公府去,又不會跟我們住一起!”
“表嫂,在國公府過年,你沒受她的氣吧?”
“我不給她氣受就不錯了,哪會受她的氣!”
阮氏看賈慧一眼:“你真表哥是誰?脾氣就跟你爹和你大伯父一個樣!連你大姐在姜家那事他都不能容忍,怎會容得金氏給你表嫂氣受?”
賈慧聽了,臉上現出一絲鬱悶,對錦繡說道:“這次大姐能跟着姜姐夫去任上,按說是好事,可我還是覺得不甘心。大姐對姜姐夫一片赤誠,可他是怎麼對大姐的?如果不是我真表哥有能耐彈壓得他,指不定他還不會帶大姐和淵哥兒呢!你知道嗎?前兩天他跟大姐求情,讓大姐把梅姨娘也帶去!在他心裡,大姐就是比不得梅姨娘重要!唉!我真不知道,大姐圖他什麼?是我的話,被個男人這樣輕看,我還能要他?”
阮氏伸手在她額上敲了一記:“胡說八道什麼?不要他要誰?還有個淵哥兒呢,能把淵哥兒扔了?”
賈慧哼哼着躲開去,錦繡道:“這次他們去江南,表姐身邊可帶了得用的人?也要提防着些,姜淮這麼在意梅姨娘,別離了我們的眼目,他再另外讓人把梅姨娘送去,到時還是他們兩人好好兒的,表姐在旁吃虧也沒法子了。”
“那不能夠,”阮氏道:“你舅父讓人打聽明白了,你大姐自個兒也瞧得清楚:梅姨娘生病了,說是很要緊的病,被長平伯夫人送莊上去了,人瘦得皮包骨頭,躺牀上起不來,哪還能趕路?姜姑爺憐惜梅姨娘,想帶她一起去江南治病,這次靈兒事兒辦得不錯,她答應了!之後稟告長平伯夫人,長平伯夫人沒說什麼呢,長平伯不允,把姜姑爺帶去書房罵了一頓,姜姑爺這才死了那份心,再也不提了!”
錦繡暗道這長平伯倒是個拎得清的。
轉眼就到二十,保定侯府這場酒宴既是補辦喜宴,也算年酒,羅真只發了十二桌人的請帖,成國公也是三十桌左右,等到賓客上門,竟然多出一倍有餘!
羅真和錦繡相視而笑,幸虧有個洞天在,隨時把吃食補充上來,不然可就捉急了。
鄭氏和金氏奉成國公之命來操持侯府酒宴,看到那堆滿倉庫的食材,也是咋舌不已,再想到小夫妻倆在國公府住的半個月裡,除了全家聚餐,平時他們自個兒開小竈,下人們都說連他們院裡的婢女婆子都是大吃大喝不知節儉,心裡就很不得滋味:這兩人私心也太重了,既然你們有這麼多的新鮮好食材,在國公府過的年,多少也上交些出來嘛,竟然提都沒提過,就光顧着自己吃好喝好,也太不孝敬長輩了!
正值賓朋滿座,人來客往的,兩位國公府太太縱使不滿,也只能腹誹一下,先得顧大局招待好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