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郝老三，兩千萬英鎊買來一堆‘破爛’，你興高采烈，恨不得把那些外國專家供起來，現在弄個歡迎會，就把你疼壞了？”
夜晚的蘭市，氣溫驟降。
但在廠區的食堂裡，氣氛卻正熱。
一幫外國專家此刻被圍着敬酒，雖然沒有載歌載舞，但也烤了兩隻全羊，還有不少當特色美食。
如此規格，明顯不符合節約的傳統。
但那位重大裝備處的孟冬青處長，卻希望舉辦一場酒會，拉近跟那幫外國專家的關係，算是彌補白天小小的不愉快。
郝三雷雖然有些反感，但顧忌對方的身份，只能老老實實的照辦。
哪怕化工廠已經落地，可重大裝備處，依舊對他們這種大廠有指導意義。
尤其是在這評定的關鍵時刻，如果對方不滿意，筆桿子歪點，他這個副廠長，總工程師就得坐蠟。
“我那是爲了我自己嗎？你知道咱們請來的那些外國專家每天的補助是多少嗎？比我一年的工資都多，每耽誤一天，國家損失多少錢？
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們，爲的是什麼？
還不是爲了早點把設備全部安裝好，把技術學到手，只有這樣，才能省下那些寶貴的外匯。
而且，我心疼的是今晚的酒菜嗎？
這麼灌下去，明天這幫專家最起碼得中午才能起來，浪費一個上午的時間，誰來補？”
郝三雷一肚子氣。
“呵呵，你們哄着人家，可人家卻把你們當傻瓜，今天我挨個車間看了一遍，情況比我一開始想象的還要差，這些設備，就算安裝起來勉強能夠運轉，也最多十年，就會徹底報廢。
你郝老三有信心在十年後，把這些技術全部掌握，然後建起屬於咱們的化工廠嗎？”
徐遠山收斂起剛剛的譏諷，臉上透出濃濃的隱憂。
聽到這話，郝三雷頓時沉默了。
因爲他很清楚，別說十年，就算二十年，能夠達到人家現在淘汰的水平，都是燒高香了。
基礎太差，不是用嘴巴說說就能趕上來的。
光是核心的罐體，就算給他全套的圖紙，也仿不出來。
這涉及到基礎工業能力，不是一蹴而就的。
實際上，郝老三作爲這裡的總工程師，在國內這個領域裡也是最頂尖的專家，又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總不能因爲差距太大，就不去努力，不去追趕了吧？
他現在成宿成宿的睡不着，頭髮都熬白了大半，又能如何？
“依我看，你現在與其討好那些外國專家，還不如想辦法討好那位孟處長。”
徐遠山突然說道。
“什麼意思？”
郝三雷立即擡起頭，緊緊盯着他。
“忘了我們這趟來的目的？對化工廠的設備技術進行評測，然後提交報告上去，經過裝備處那邊商討，再決定如何跟對方打要賠償。
就算隨便摳搜出一點來，也比你們在這裡拼命有用。
所以關鍵就是這次談判。”
徐遠山乾脆點醒對方。
“徐老哥，您跟我好好說說這位孟處長，我記得以前來的並不是這位，剛上來的？什麼來頭？”
郝三雷頓時來了精神。
“具體什麼來頭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們本來都準備出發了，又硬生生多等了兩個小時，來的就是這位孟處長，並且他還帶着安保人員，名義上是保護我們這幾個所謂的專家，但以前我可沒享受過這種待遇，所以人家到底什麼來頭，你自己猜吧。”
徐遠山壓着聲音說道。
“一個處長，應該不至於吧？還是說對方另有來頭？”
郝三雷皺着眉頭想了想。
一開始，他還真以爲是上面特別重視這次考察評測，所以派了安保人員護送徐遠山這幫專家。
沒想到壓根就不是這麼回事。
“你問我，我上哪知道？總之，不管這位孟處長提什麼要求，你都老實聽着。”
徐遠山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如果你真想打聽，可以試着去接觸一下那位小李秘書，我能感覺到，孟處長對其挺重視的，在來的路上，我稍稍試探了一下，孟處長就開始護犢子。
而且他這個年紀就能給孟處長當秘書，來頭恐怕也不小，關鍵是對方年紀小，好糊弄，你隨便賣賣慘，說不定就能把對方給感動了。”
徐遠山說出自己的分析。
“那位小李秘書？”
郝三雷也沒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小年青，竟然還有這種分量。
果然不能小覷任何人。
“對，像孟處長這種老狐狸，你玩不轉，還不如從小李秘書身上下手。”
徐遠山說道。
“好，多謝徐老哥提點，等事成之後，我那壇來西北埋下的好酒歸你。”
郝三雷也豁出去了。
事到如今，他必須要賭一把，不能坐以待斃。
“趕緊去吧。”
徐遠山不耐煩的揮揮手，他雖然有意見，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
如果能夠幫郝三雷，幫化工廠一把，他肯定是樂見其成的。
很快，郝三雷便一臉笑容的湊到李衛東的身邊。
而此時，李衛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看上去有些不合羣。
但實際上，他的目光一直在關注着那些外國專家，尤其是專家組的組長，特魯次。
今晚第一次見到這位特魯次組長，對方給他最大感覺就是虛僞。
表面上熱情洋溢，可實際情緒卻更加倨傲，看不起中方的人，但偏偏，他僞裝的很好，對中方的人態度也很好。
而且，他之前就打聽過，對方並不擅長技術，甚至都很少會到車間，更多的是管理這些外國專家，是一個單純的帶隊組長。
跟那位要帶老鼠離開的喬治不同的是，特魯次似乎更喜歡風景，經常會在戈壁灘上拍照，甚至還給化工廠不少人拍過照片，然後洗出來無償送給對方。
通常，有想給老家寫信的，都會請特魯次幫忙拍照。
對方也是來者不拒，並且不要任何費用，哪怕有工人強行丟給他，他事後也會交給郝三雷，讓其還給對方。
所以，特魯次在化工廠的名聲很好。
今天晚上這場歡迎會，實際上就是李衛東讓孟冬青提出來的，爲的就是接觸一下對方，看看能否有所發現。
同時，也是把對方從住所調離。
就在李衛東準備上去的時候，斜裡躥出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李秘書，你好，今天招待不週，別見怪。”
來人正是郝三雷，他聽從了徐遠山的話，準備拿下李衛東。
“郝總工，您好，今晚的烤全羊很不錯，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到這種烤的羊肉。”
李衛東目光在郝三雷身上一轉，按捺下去找特魯次的想法，準備看看這位郝總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李秘書要是喜歡，等回去的時候我幫你帶上一份。”
郝三雷還是懂投其所好的。
相比讓李衛東說服孟冬青，在談判中爭取更多的好處，別說區區一隻烤全羊，就算十隻，他也心甘情願。
“帶就算了，會犯錯誤的，而且被我們處長知道了，也饒不了我。”
李衛東搖了搖頭。
他是那種輕易就被糖衣炮彈擊中的人嗎？
“你們孟處長是不是太嚴厲了？而且帶點吃的能犯什麼錯誤？要不等回頭我幫你跟孟處長說說，大老遠跑一趟，帶點特產回去不也是應該的嗎？”
郝三雷立即說道。
“我們處長挺好的，工作認真，只是平時不喜歡笑而已。”
作爲秘書，李衛東肯定得維護自家領導的形象。
“我知道，孟處長認真負責，就是看上去有點嚴肅，小李秘書哪個學校畢業的？今年剛剛參加工作吧？”
郝三雷明顯不是那種擅長社交的性格，問題生硬。
但可以看出，他已經盡力了。
通過談話，李衛東也漸漸摸清楚了郝三雷的目的，希望重大裝備處這邊能夠通融一下，多偏向化工廠這邊。
而郝三雷因爲孟冬青難以接觸，所以才挑中了他下手。
“郝總工，您放心，我們處長也是希望化工廠能夠早點建設好，這次評測之後，也是想通過談判，給化工廠爭取更多的利益。”
李衛東認真的說道。
正常情況來說，想做到這點很難，因爲白紙黑字的合同，錢也已經付賬，到了對方的口袋裡，還想摳出來？
但這次，如果能抓到對方的把柄，用絕對的證據證明專家組組長特魯次跟喬治有問題，不但能扣留懲治對方，還能利用這點做文章，給化工廠爭取更多的利益。
相當於在談判桌上，放下一枚重要的籌碼。
因爲對方的行爲實在太惡劣，真要傳出去，以後誰還跟對方做生意？
光是爲了這點，對方也得想辦法堵住中方的嘴，勢必要吐出一些東西來。
而李衛東能想到的，沒理由上面想不到。
所以他這趟來，一方面將那些蛀蟲揪出來，解決後患，保守秘密。
另一方面，就是爲自己這邊爭取足夠的利益。
“哎，不瞞李秘書，我們這邊是真的難啊，所以還希望您能在孟處長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見狀，郝三雷乾脆挑明。
這種藏着掖着的方式，真的不適合他。
“我會的。”
李衛東沒拒絕。
就在這時，他看到人羣中的特魯次突然朝自己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