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的聲音中聽不出痛苦。
但是，他的言語，方羽卻能理解。
因爲，方羽見過被因果反噬的夜歌，塵燁，也見過半死不活的鬼謫仙。
只要被因果反噬，下場必定悽慘，而被反噬的過程……自然也無比痛苦。
道屍……
方羽盯着面前的天尊，沉聲道：“所以，你加入道神殿的目的，就是爲了找到猩紅卷軸？”
“是。”天尊答道，“猩紅卷軸乃道族最高秘法，不能落入他族之手。而且，我也需要通過領悟這門秘法，破除我之不幸。”
“不幸……你想要通過猩紅卷軸破開因果反噬？”方羽皺眉道，“這可能做到麼？”
“你錯了，我並非想要破除因果反噬，因果反噬一旦形成，怎可能破除？至少我沒有那樣的能力。”天尊說道，“我只是想要……真正地死去，我不想再承受痛苦。”
聽聞此言，方羽眼神微動，說道：“難道以你現在的狀態，連死都不能死麼？”
“死不了。”天尊搖頭道，“我的意識永存，就算把我肉身磨滅，意識也會一直存在，直到找到另外一具軀體來承載。而只要意識一直延續，那我就會一直承受着因果反噬的痛苦。”
“只有領悟猩紅卷軸，我才能將自己的意識徹底磨滅，真正意義上地死去。”
“我無比希望能夠終結自我意識，對我而言，那纔是解脫。”
方羽看着天尊，說道：“可是，你當初能活下來，就是因爲你們道族的先祖留下的這門秘法……”
“對，先祖們希望我們把道族延續下去，哪怕以道屍的方式……也想讓我們把道族延續下去。”天尊答道，“我明白先祖們的用心，可是……太痛苦了，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就算我的意識繼續延續下去，我也沒有能力對抗神族，我的存在……遲早有一日會被發現。”
“但即便落入到神族手裡，我也不會死去，我會被永生永世地折磨，無論是肉身還是意識……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方羽沉默片刻。
天尊的話雖然還是沒有情感波動，可光是從這些字句就能聽出來巨大的痛苦與無奈。
道族希望通過秘法讓自己的血脈延續下去，哪怕是以一具屍體的方式延續，哪怕知道這麼做會遭受因果反噬……
可被選中的那具屍體，卻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經歷了無數的痛苦，慢慢地將意志磨滅。
在長期以往，並且未來也見不到盡頭的痛苦當中，再怎麼堅定的心境都會出現波動，最終徹底粉碎。
而這一路還沒有任何同伴，只能自己堅持。
這樣的路，太難走了。
方羽回想起自己在地球上的那段厭世的時間。
天道門被滅，冷尋雙身死，林霸天飛昇……那段時間的他，也感受到了極大的痛苦。
他不可能在地球上找到一個能夠理解他的人，也無法將心中的痛苦消除。
在這種折磨之下，他嘗試了無數種方式了卻自己的性命，但卻無法成功。
而相比起方羽當時的處境，眼前的天尊無疑更加痛苦。
因爲其遭受着因果反噬，每時每刻恐怕都有無法形容的痛苦在產生。
“我想知道的……你都說了，猩紅卷軸給你。”
方羽將猩紅卷軸遞給了天尊。
天尊接過猩紅卷軸，並未着急將其打開，而是用手摩挲着卷軸。
對他而言，這不僅僅是一份卷軸，一門秘法，而是道族留下的爲數不多的遺產。
曾經的道族屹立仙界之巔，而如今……連知道這個名稱的修士都極少。
而事實上，正因爲猩紅卷軸的內容，天尊纔會承受那麼多的痛苦。
他並不願意成爲一具道屍。
若是可以選擇，他一定選擇在第七次仙域大戰就死去！
可是，要說恨，他也恨不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先祖是爲了道族的延續纔會這麼做，只是他剛好是被選中的那一位而已。
成爲一具屍體來延續血脈，這不是他的不幸，而是整個道族的不幸。
“其實我覺得，既然你都痛苦這麼久了，不妨再多忍受一段時間。”
這時，方羽突然開口。
天尊思緒被打斷，擡起頭來，看向方羽。
“我對你的處境非常同情，也能理解你尋死之心。”方羽說道，“但我想，你痛苦最大的來源並非因果反噬……而是你認爲哪怕自己一直承受痛苦，以一具屍體的形態延續下去，也不會看到任何的改變。”
“你認爲自己無法與神族對抗，你認爲神族已經統治了仙界，你根本沒有辦法讓道族復興。”
“痛苦且絕望地苟活，這纔是你的痛苦來源。”
天尊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方羽。
“但如果我告訴你……接下來，你有很大機會看到神族一步一步地崩塌，逐漸走向衰落，乃至於滅亡……”方羽眯起眼睛，說道，“這樣的話，你是否能夠產生繼續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