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周遊很快又振作起來。
他想起華音的另一個方案。
所以周遊再搖了搖頭，“將來的事情，誰又完全說得準，或許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們分析的只是可能，而不是結論。”
“嗯，我都明白。”沈苓應了一聲。
周遊在家裡又呆了大約兩個小時，等到袁亦可也回來後，再又加了兩個小時，隨後便帶着二人走出房門。
此時，其他人已經開始陸續登記。
其實幾乎所有被選進本次行動名單裡的人心頭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與不解。
如果是正常的外出救援行動，那選拔的應該全是戰鬥人員纔對。
但現在一同登機的人裡，卻有不少在學術方面，以及超限覺醒的方向上頗爲獨到的後勤人員，比如林曜夫婦。
又比如白幽幽。
白幽幽在周家這邊的團隊裡，前期很耀眼，那是因爲她的專業能力，以及她個人對古代鎧甲的研究愛好。但在中期時，白幽幽卻慢慢陷入了平庸，這是因爲隨着人類工業的復甦，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成衣設計與製造，《指南》上也公佈了大量設計更爲優化，製作難度也更低，更便於批量生產的鎧甲設計方案。
白幽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
但後來，周遊幫白幽幽打聽到非洲大陸已經完全淪陷，確定父母已經沒有幸免的希望之後，白幽幽備受打擊，得了一場大病，在牀上躺了七八天才下得了地。
康復之後，性格本來就有些古怪的白幽幽的性情變得更難以揣度，且不合羣，不過她卻也終於成爲了超限者，並且得到的還是極其特殊的透視結構能力。簡而言之，就是每當她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新裝置亦或是新設備，她的腦海中瞬間便會閃過這裝置的內部結構。
奇妙的是，哪怕是從未接觸過的裝置，她本能推演出來的內部結構與真實結構之間的相似度也都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僅如此，在簡單學習這些裝置，並將其結構記憶在腦海中後，白幽幽甚至還能跳過複雜的設計與論證過程，直接給出改進方案，其他人在驗證後，會十分驚奇地發現，她這看似兒戲改進方案竟行之有效。哪怕是她完全不懂的領域也如此。
這當然是很罕見，並且也格外珍貴的超限能力，其價值甚至還要大於林曜的高精度加工。
所以周遊將白幽幽也放進了航天計劃的名單裡。
儘管她本人對周遊始終賊心不死，肯定不樂意就這麼被送上天，但這可就由不得她了。
雖然不少人心存疑惑，但如今只要是周遊做的決定，哪怕看起來不可理喻令人費解，下面的人依然會不折不扣地執行，並且不會提出任何質疑，包括白幽幽在內，也一樣。
差不多在飛機升空之前，通訊員終於將更詳細的航天計劃告訴了周遊。
聽完後，周遊倒並不怎麼感到驚奇。
他和沈苓猜測基本八九不離十，尤其是在引爆活火山製造核冬天這一項上，簡直完全一模一樣。
只是周遊和沈苓都稍微低估了航天計劃的規模。
現在周遊知道了，兩個空間站中的總人口會達到十萬之數。
空間站中的物資與能源儲備量，也將達到滿足這最大十五萬人的基數生存五十年的標準。
周遊還看到了新的模塊化空間站的設計方案。
十萬人的居住空間會在兩個空間站中被拆分爲二十個大型的居住單元。
單元與單元之間有堅固的管道連接，可以適當的互通有無，人員往來。
但周遊知道，這些管道隨時也能斷開。
在這二十個大型居住單元中，如果有哪一個單元出現了不可逆的重大故障，又或是可能影響到全局的重大社會變故，這些管道將會被即刻關閉，甚至可能會被與相鄰的單元斷開聯絡，給拋到太空中去。
整個航天計劃與地面上的大毀滅計劃，每一步都透着股常人難以想象的冷酷與殘忍，但卻又有着壯士斷腕壁虎斷尾的決絕。
如此龐大的工作量，絕非一日之功。
顯然這些事情是從人類縮小後不久便已經開始在準備了。
所以從一開始，當老鼠表現出快速增長的智慧之後，掌控了權利但同時又承擔着責任的那一部分人便已經開始在考慮文明存續的問題，並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看起來，掌權者們顯得相當卑鄙。
在其他人都在拼命活着與反抗時，他們卻從一開始就準備放棄所有人。
但在人類文明史上，這種事情有很多的先例。
在遠古時代，就有一段時期人類每天都在做着相似的事。
那時候的人類，羣體中的許許多多因爲年邁又或是傷病等原因而失去勞動力的個體，將會被殘酷無情地拋棄。
甚至那時候的老人會在自己的年齡超過某個界限後，主動離開羣落，孤獨地踏上野外生存之路。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便是智慧低下的動物，也時常表現出親情，更何況是人。周遊心想，那些原始人類中的年輕人在看見自己的父輩走出部落的木柵欄，獨自踏上死亡之路時，內心一定也不好受。
但如果把這些痛苦的目標上升到一切爲了種族的延續，明白這犧牲的價值與意義，那麼這其實都值得。
或許會有人說，這種殘忍的被迫的犧牲不尊重人的權利，不尊重每個人自主決定自己命運的自由，踐踏了人格與尊嚴，這樣的人不配稱之爲人，簡直與禽獸無異。
那麼，可以再講一句更殘酷的話，人類之所以是人類，人類之所以能成爲地球的統治者這麼多年，並從茹毛飲血的時代發展到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時代，仰仗的卻正是這些野獸般的行徑。
如果石器時代的人類就開始尊重這人權，開始尊重每一個個體的人格，那人類當初早就自我消亡了。
再者，某些時候，這所謂的每個人都能享受的人的權利與自由，其實也從來就不曾真正的存在過。
……
終於，伴隨着轟隆隆的垂直髮動機轟鳴聲，周遊目送着戰機轟然升空。
他喟然長嘆，快步走向華音所在的實驗室。
周遊已經知道了確切的時間線。
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在接下的一個月內，陸續會有大量火箭從全球各地陸續發射升空。
短則兩月，快則一月之後，兩個空間站中的居住人口將會達到十萬以上。
到時候，人爲製造的滅世災難將會降臨。
周遊之所以嘆氣，是因爲他本人哪怕再怎麼是個悲觀主義者，卻也沒想到人類會戰敗得如此之快，連一年都沒能撐到，便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之前人類所做的諸多掙扎，如今看來竟都成了荒誕的無用功。
什麼廢除一夫一妻制鼓勵生育，什麼推行新的貢獻點制度恢復經濟，什麼推廣指南共享知識，什麼羣落定居加強防禦，都成了空談。
短短几個月過去，鼠類就讓之前人類的頑強與堅韌變成了殘酷的笑話。
如此現狀，讓即便堅強如周遊，內心裡也充滿了名爲沮喪的情緒。
但御瓏小區裡的其他人卻並不知道這些。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外面的情況並不好，但樂來與康嶽兩縣在之前都打退了一次鼠羣大軍的進攻，並且自身受到的損失極小。
如今樂來縣裡又有着數量高達十八萬的超限者，這些超限者雖然沒有周遊的能耐這麼誇張，但用過去人類的標準來評判，個個都算身懷絕技，能給其他人巨大的信心。
爲了得到這十八萬超限者，樂來縣人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縣內，近五十萬人蔘加改造，佔全縣總人口的一半，死亡人數高達三十餘萬人，家家戶戶都有人倒在改造過程中。
付出瞭如此之大的代價纔得到如今這數量的超限者，理當給衆人這麼多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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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周遊步行前往實驗室的路上，沿途遇到的行人們都十分熱情地主動與他打招呼。
周遊調整心情，與衆人應對着，再時不時地碰到叫得上名字的下屬，周遊便將人喚來，吩咐下去，要麼讓對方整編隊伍，隨時準備出擊，要麼讓對方提高產能，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全面摧毀行動中更龐大的軍備需求。
大約十餘分鐘後，周遊走到了華音的實驗室裡。
雖然有一部分人已經跟隨戰機去了衛星發射基地，但這整棟科研樓裡還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國家科學院雖也在御瓏小區內，但這裡的社會氛圍和外面有很大的不同。
由於整體局勢的不斷惡化，外面的人大多都行色匆匆，但研究院裡的人們卻對外界的動態毫無感知，反而依然顯得雲淡風輕。
很顯然，只要人善於思考與挖掘，世上真不存在什麼不透風的牆。
周遊、華音與沈苓都能輕鬆看穿航天計劃的真相，國家科學院裡的這些人本來就是提供決策依據的智囊團，消息面同樣很廣，邏輯分析能力也很強大，並且不少醉心學術的人大多缺乏所謂的政治覺悟，口風都不算嚴實，遇到事情喜歡互相討論，頭腦風暴。
所以，基本所有留下來的人心頭大多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研究院裡的人在性格上大多與華音有點相似，對個人的生死看得比較淡，所以明知道留在地球上就是等死，但絕大部分人都依然有條不紊地完成着各自的工作。
或許會有那麼少部分人想不開，情緒上出現起伏變化，但這些人的情緒又會受到其他人的影響。
他們會覺得自己的惶恐與緊張沒有意義，憤懣沒有基礎。既然別人能接受這命運，那麼我也接受。
所以，不管將來究竟如何，先力所能及地做好自己能做，並且應該做好的事。
之前時，這分支研究院的主要任務一直都是研究與破解周遊的超限三階的奧秘。
後來，隨着項目進展的卡殼，還有與外界聯絡變得越來越不方便，以及周邊人類聚居點的需求，研究院的工作方向也發生了變化，擴大了涉獵範圍，不但研究人類，也研究其他動物，更研究老鼠。
在這棟樓裡，同樣有着專門用來飼養老鼠俘虜的囚室。
這些老鼠俘虜扮演的角色，與過去的實驗室常駐嘉賓小白鼠完全一樣。不過以前的老鼠並沒有如此豐富的情感變化，所以人類在使用小白鼠時不會有什麼內心反饋，比較坦然。
但如今的鼠類卻有了更復雜更強烈的情緒波動，甚至會嘰嘰喳喳地咒罵人類，在看到同類被拖走時也會釋放出代表強烈情緒波動的腦電磁波。
這樣就顯得有些殘忍了。
但科學家們轉念想，如今那些被困佔領區裡的人，必然也很可能會遭遇小白鼠一樣的命運。所以，科學家們便又沒什麼心理負擔，釋然了。
不僅如此，人類一開始發現老鼠誕生智慧時，在吃老鼠肉這件事情上還有一定的心理障礙，可後來隨着老鼠的日漸壯大，有越來越多的人被老鼠吃掉，並且行動人員在解救被困人員時還不只一次發現老鼠就像過去人類飼養雞鴨豬牛羊一樣，也飼養着人類當成了改善伙食的高級口糧，所以如今的人類早已放下了矜持，大量地以老鼠爲食。
畢竟鼠類本身也是雜食動物，隨着鼠類的爆發式增殖，外部的生態環境開始發生劇烈變化。
老鼠雖然獲得了更高的智慧，但在某種層面上又尚未脫離動物本性，並不懂得可持續發展的道理。
甚至明明老鼠已經奴役了不少人類，也繼承了大量人類的知識，但起碼到目前爲止，老鼠卻完全沒有發展種植業和畜牧業的跡象，只像蠱蟲一樣啃噬與消耗着一切自己能消耗的食物。
過去時，人類有個生態毀滅者的稱號。但隨着鼠類的崛起，在短短几個月內，地表上的動物至少滅絕了三分之一。
如今的人類如果想尋覓肉食，最容易找到的，還真就是老鼠。
就連周遊本人，在獨自外出行動時，也吃過不只一次鼠肉了。
華音的實驗室隔壁就是活體處理手術室，周遊在路過時，正聽見裡面傳來老鼠的嘰嘰慘叫聲。
周遊往裡面望了一下，正見着丁玲手持着腦電波捕捉儀站在一旁。
手藝精湛的馬春醫生則在一旁主刀，一點點剖開被固定在手術檯上的一隻被活捉的中位鼠王。
如今的馬春醫生比起幾個月前蒼老了很多，看起來活不了多久了，但老太太此時卻渾身殺氣。
丁玲正在記錄老鼠在極端情緒下釋放的腦電波，增加更多的樣本信息。
那房間裡，到處都是血，再結合已經被取下幾個內臟器官的鼠王，場景倒是與地獄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