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

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

隋景澄有些不太適應。

印象中的王鈍老前輩,五陵國立國以來的武學第一人,號稱一隻手就能打遍五陵國江湖的大宗師,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無論是江湖武夫,還是士林文人,或是販夫走卒,都說王鈍老前輩是一位氣度儒雅的青衫老者,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除了一身本事早已出神入化,更憂國憂民,曾經在邊境上一襲青衫,一夫當關,攔截了一支叩關南襲的敵國騎軍,爲五陵國邊軍贏得了足夠排兵佈陣的時間……

陳平安率先落座,隋景澄也跟着坐下。

王鈍又起身,去櫃檯那邊拎了三壺酒,一人一壺,豪氣道:“我請客。”

王鈍往隋景澄身前放酒壺的時候,小聲說道:“老侍郎隋新雨的閨女,是吧?模樣是真好,四大美人齊名,各有千秋,沒有高下之分,給咱們五陵國女子漲了臉面,比我這墊底的江湖老把式,更值得收下一塊皇帝老兒的匾額,不過我得說一句公道話,你找的這位劍仙,不管是師父,還是夫君,都小氣了些,只捨得分你一碗酒。”

隋景澄看了一眼桌對面的陳平安,只是自顧自揭開泥封,往大白碗裡倒酒,隋景澄對自稱覆了一張麪皮的老人笑道:“王老莊主……”

王鈍一聽就不太樂意了,擺手道:“不老不老,人老心不老,喊我王莊主就行了,直呼其名,就喊我王鈍,亦無不可。”

隋景澄點點頭,“王莊主,如今那青祠國刀客蕭叔夜已經死了。”

王鈍嘆了口氣,聽出了這位“隋家玉人”的言下之意,舉起酒碗抿了口酒,“可我還不是墊底?大篆王朝隨便拎出個老傢伙,身手都要比我高。”

隋景澄覺得自己已經無話可說了。

王鈍笑呵呵轉頭望向那位青衫年輕人,是一位接連在數封山水邸報上皆有大篇幅事蹟的陳姓劍仙,最早的記載,應該是去往春露圃的一艘渡船上,舍了飛劍不用,僅是以拳對拳,便將一位大觀王朝鐵艟府的廖姓金身境武夫打落渡船,後來金烏宮劍仙柳質清御劍而過,說是一劍劈開了金烏宮護山雷雲,隨後兩位本該結仇廝殺的同道中人,竟然在春露圃玉瑩崖清一同飲茶,傳聞還成了朋友,如今又在五陵國境內摘掉了蕭叔夜的頭顱。

王鈍問道:“這位外鄉劍仙,不會因爲我說了句你不夠大方,就要一劍砍死我吧?”

陳平安無奈笑道:“當然不會。”

王鈍舉起酒碗,陳平安跟着舉起,輕輕磕碰了一下,王鈍喝過了酒,輕聲問道:“多大歲數了?”

陳平安說道:“約莫三百歲。”

王鈍放下酒碗,摸了摸心口,“這下子稍微好受點了,不然總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活到了狗身上。”

隋景澄微微一笑。

雖說與自己印象中的那個王鈍老前輩,八竿子打不着半點兒,可似乎與這樣的灑掃山莊老莊主,坐在一張桌上喝酒,感覺更好些。

王鈍壓低嗓音問道:“當真只是以拳對拳,將那鐵艟府姓廖的打得墜落渡船?”

陳平安笑道:“有些託大,很兇險了。”

王鈍笑問道:“那咱倆切磋切磋?點到即止的那種。放心,純粹是我喝了些酒,見着了真正的世外高人,有些手癢。”

陳平安搖搖頭。

王鈍說道:“白喝人家兩壺酒,這點小事都不願意?”

王鈍見那人沒有改變主意的跡象,“那算我求你?”

陳平安想了想,點頭道:“就按照王老前輩的說法,以拳對拳,點到即止。”

王鈍站起身,環顧四周,似乎挑中了旁邊一張酒桌,輕輕一掌按下,四隻桌腿化作齏粉,卻悄無聲息,桌面輕輕墜落在地。

陳平安說道:“如果覺得兩人跳上桌子切磋,落在旁人眼中,有些像耍戲,那麼我們搬走這張桌子不就行了。”

王鈍愣了一下,“我倒是想這麼做,這不是怕你這位劍仙覺得跌份嗎?”

兩人幾乎同時走上那張桌面。

隋景澄想要起身走出酒肆,陳平安伸手示意她不用起身。

王鈍站定後,抱拳說道:“五陵國灑掃山莊王鈍,拳法小成,還望賜教。”

陳平安抱拳還禮,卻未言語,伸出一手,攤開手掌,“有請。”

報上真實籍貫姓名,不妥當。

說自己是什麼陳好人,不願意。

遠處看客們譁然一片,怎的這賣酒老翁就成了王鈍老前輩?

只是當那老人撕去臉上的那張麪皮,露出真容後,羣情激動,果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王鈍老前輩!

王鈍拳出如虹,氣勢洶洶,卻無殺機。

那一襲青衫則多是守多攻少。

兩人錯身而立的時候,王鈍笑道:“大致底細摸清楚了,咱們是不是可以稍稍放開手腳?”

陳平安點點頭。

街巷遠處和那屋脊、牆頭樹上,一位位江湖武夫看得心情激盪,這種雙方侷限於方寸之地的巔峰之戰,真是百年未遇。

王鈍老前輩不愧是咱們五陵國第一人,遇上了一位劍仙,膽敢出拳不說,還不落下風。

雖說那位劍仙尚未祭出一口飛劍,但是僅是如此,說一句良心話,王鈍老前輩就已經拼上身家性命,賭上了一輩子未有敗績的武夫尊嚴,給五陵國所有江湖中人掙着了一份天大的面子!王鈍老前輩,真乃我們五陵國武膽也!

那些只敢遠遠觀戰的江湖好漢,一來既無真正的武學宗師,二來距離酒肆較遠,自然還不如隋景澄看得真切。

比如她就看到前輩打算結束這場切磋的時候,一次出手驟然加快,向前一步,手腕一擰,既拍掉了王鈍一拳,一掌繼續向前,就要拍在王鈍的面門上,應該可以將王鈍一掌拍出雙方腳下的那張桌面,不曾想王鈍趕緊使了個眼色,前輩輕輕點頭,王鈍原本稍慢一籌的一拳,便與前輩那一掌幾乎同時擊中對方,兩人一起倒滑出去兩步,雙方心有靈犀,皆是飄然落定在桌面邊緣。

隋景澄見那王鈍又開始使眼色,而那青衫前輩也開始使眼色,隋景澄一頭霧水,怎麼感覺像是在做買賣殺價?不過雖然討價還價,兩人出拳遞掌卻是越來越快,次次都是你來我往,幾乎都是旗鼓相當的結果,誰都沒佔便宜,外人看來,這就是一場不分高下的宗師之戰。

最後兩人應該是談妥“價格”了,一人一拳砸在對方胸口上,腳下桌面一裂爲二,各自跺腳站定,然後各自抱拳。

打完收工。

王鈍大笑道:“不曾想一位劍仙都有如此好拳法。”

對方朗聲道:“你王鈍的拳意更重,打磨得更無瑕疵。長則十年,短則五年,我還要來這灑掃山莊,與你王鈍切磋拳法。”

隋景澄揉了揉額頭,低頭喝酒,覺得有些不忍直視,對於那兩位的相互吹捧,更是覺得真正的江湖,怎麼好似酒裡摻水似的?

若是胡新豐、蕭叔夜之流如此作爲,她隋景澄也無所謂,可他與王鈍老前輩如此厚顏無恥,讓隋景澄差點天崩地裂,這輩子都不太想去碰江湖演義小說了。

王鈍走到酒肆門口,高高抱拳,算是對衆人行禮招呼,然後揮了揮手,“都散了吧。”

喝彩聲與叫好聲此起彼伏,然後陸陸續續散去。

王鈍老前輩都如此言語了,衆人自然不好繼續逗留。

王鈍坐回原位的時候,那個青衫劍仙已經將地上兩張對半撕開的桌面撿起來,疊放在附件一張酒桌上。

王鈍坐下後,喝了一口酒,感慨道:“你既然如此高的修爲,爲何要主動找我王鈍一個江湖把式?是爲了這個隋家妮子背後的家族?希望我王鈍在你們兩位遠離五陵國、去往山上修行後,能夠幫着照拂一二?”

陳平安搖頭道:“並無此求,我只是希望在這邊露個面,好提醒暗中某些人,如果想要對隋家人動手,就掂量一下被我尋仇的後果。”

王鈍嗯了一聲,點點頭,“山上修道之人的爾虞我詐,其實不過是雙方壽命拉長了的江湖恩怨,究其根本,沒什麼兩樣,都沒什麼意思。倒是你這位應該屬於年輕的劍修,不太像我以往見過的山上神仙,所以請你喝酒,我倒也不覺得糟蹋了這些酒水。我這麼說,是不是口氣太大了?”

陳平安笑道:“武夫修行,最是講究腳踏實地,沒有捷徑,如果心氣不高一些,看得遠一些,還怎麼步步登頂。”

王鈍雖然賣酒,似乎對於飲酒其實並無太多嗜好,多是小口慢飲,從無豪飲姿態,傷感道:“這酒肆是開不下去嘍。很多江湖人的真心話,便也聽不着了。”

陳平安笑問道:“王莊主就這麼不喜歡聽好話?”

王鈍撇撇嘴,“也愛聽,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聽,如今更愛聽,只是這麼愛聽好話,如果再不多聽些真心話和難聽話,我怕我王鈍都要飄到雲海裡邊去了,到時候人飄了,又無雲海仙人的神通本事,還不得摔死?”

陳平安看了眼天色。

王鈍笑問道:“按照先前說好的,除了十幾罈子好酒,還要灑掃山莊掏出點什麼?”

陳平安說道:“兩匹快馬,以及一個綠鶯國仙家渡口的地址。”

王鈍疑惑道:“就這樣?”

陳平安說道:“已經很多了。”

王鈍指了指櫃檯那邊,“越擺在下邊的酒,味道越醇,劍仙隨便拿。”

陳平安起身去往櫃檯那邊,開始往養劍葫裡邊倒酒。

打開了一罈又一罈。

五罈老酒被揭開泥封之後,王鈍就坐不住了,趴在櫃檯那邊,輕聲勸說道:“江湖路上,喝酒誤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瞧着年輕的青衫劍仙背對着王鈍,手上倒酒動作沒停,“沒事,多裝些酒,一樣可以省着點喝。”

王鈍猶豫了一下,提醒道:“我可以換張臉皮,換個地方繼續賣酒的。”

那年輕劍仙擡起頭,笑道:“那我先預祝王莊主開業大吉,財源廣進。”

王鈍見他不上道,只得繼續說道:“下邊那幾罈子老酒太烈,名爲瘦梅酒,其實是我灑掃山莊的老窖藏酒,一般來此酒肆的江湖人不知酒名,哪怕掏得起銀子,也根本不敢喝兩碗,實在是後勁太足,所以被稱爲兩碗晃或是三碗倒,你不妨用尋常酒水兌一兌,味道更好。”

年輕人搖頭道:“沒事,喝酒不是喝茶,不用講究什麼餘味綿長,喝酒求醉,天經地義。”

王鈍實在忍不住了,“如今莊子上貴客如雲,官家人,江湖朋友,文壇名宿,都慢待不得,莊子裡邊儲藏的那三十壇瘦梅酒,估摸着已經傷亡殆盡了,我之所以來此躲清靜,也是想要好歹留住幾罈子瘦梅酒,你就不體諒一二?”

年輕人已經打開最後一罈瘦梅酒,懊惱道:“前輩爲何不早說,這泥封一開,就藏不住味了,咱們先前已經在酒桌上喝得差不多,不然倒是可以嘗一嘗這瘦梅酒的滋味,這會兒不裝入我的酒壺裡,真是可惜,可惜了。罷了,既然王莊主想要留一罈自飲,做那與我只願分一碗酒給人喝的小氣之舉,我還是算了,就給王莊主剩下這一罈。”

王鈍擺擺手,呵呵笑道:“哪裡哪裡,只管倒酒,我王鈍不是那種人,好酒贈劍仙,藏酒養劍葫,人間美事啊,好事一樁。”

所以到最後,瘦梅酒一罈子沒剩下。

王鈍轉過身,好似眼瞅着一位位閨女出嫁遠方,有些傷感,不願再看。

王鈍背對着櫃檯,嘆了口氣,“什麼時候離開這邊?不是我不願熱情待客,灑掃山莊就還是別去了,多是些無聊應酬。”

然後王鈍說了綠鶯國那處仙家渡口的詳細地址。

陳平安繞出櫃檯,笑道:“那就勞煩王莊主讓人牽來兩匹馬,我們就不在小鎮過夜了,立即趕路。”

王鈍一揮手,將聞訊趕來的一位山莊弟子,從那遠處街巷拐角處喊到身邊,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劍客,王鈍武學駁雜,無論是拳法輕功,還是刀劍槍,皆是五陵國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所以一衆親傳弟子當中,各有精通,趕來酒肆這位,就是深得王鈍劍術真傳的得意弟子,在五陵國是穩居劍術前三甲的江湖高手,見到了陳平安後,聽過了師父的吩咐,離開酒肆之前,沒忘記朝那位青衫劍仙抱拳行禮:“灑掃山莊弟子王靜山,拜見劍仙,以後劍仙若是還會路過山莊,懇請劍仙指點晚輩劍術一二。”

陳平安笑着點頭,“好的。”

王鈍笑道:“指點什麼劍術,山上的飛劍一來一回,你王靜山就輸了。直說想要親眼見識一下劍仙的本命物就是,扯什麼狗屁理由,也不害臊。”

王靜山顯然熟稔自己師父的脾氣,也不覺得尷尬,面帶微笑,告辭離去。

很快王靜山就從山莊那邊帶來兩匹駿馬,除了王靜山之外,還有兩騎,是一雙少年少女,是王靜山的師弟師妹。

三人五馬,來到距離灑掃山莊不遠的這座縣城。

一般的山莊人,不敢跟王靜山開口一起去酒肆叨擾師父,看一看傳說中的劍仙風采,也就是這兩位師父最喜愛的弟子,能夠磨得王靜山不得不硬着頭皮一起帶上。

王鈍與那兩位外鄉人沒在酒肆,而是三人站在酒肆附近的客棧門口。

沒有什麼客套寒暄,陳平安與隋景澄翻身上馬,策馬遠去。

那位與王靜山一般背劍的少年,雙手握拳,嘖嘖稱奇道:“不愧是書上所說的劍仙!”

王鈍笑問道:“你哪隻狗眼看出來的?”

少年是半點不怕師父王鈍的,雙指彎曲,指了指自己眼眸,“都瞧出來了!”

這個動作,自然是與師父學來的。

少女佩刀,不以爲然道:“我反正是沒看出什麼門道。”

少年嗤笑道:“你學刀,不像我,自然感覺不到那位劍仙身上無窮無盡的劍意,說出來怕嚇到你,我只是看了幾眼,就大受裨益,下次你我切磋,我哪怕只是借用劍仙的一絲劍意,你就必敗無疑!”

王鈍一巴掌拍在少年腦袋上,“傻樣兒,方纔那位劍仙在的時候,你咋個不說這些?”

少年一本正經道:“劍仙氣勢太足,我被那股驚天動地的充沛劍意壓制,開不了口啊。”

王鈍又是一巴掌拍過去,打得少年腦袋一晃盪,“滾一邊去。”

少年大搖大擺走出去,轉頭笑道:“來的路上,聽說靜山師兄說那翻江蛟盧大勇領教過劍仙的飛劍,我去問道問道,如果不小心再給我領略出一絲飛劍真意後,呵呵,別說是師姐了,就是靜山師兄以後都不是我對手。於我而言,可喜可賀,於靜山師兄而言,真是可悲可嘆。”

說完之後,背劍少年快步如飛。

王靜山忍着笑,“師父,小師弟這臭毛病到底是隨誰?”

王鈍爲了撇清自己,開始胡亂潑髒水,“應該是隨你們的大師姐吧。”

王鈍的大弟子傅樓臺,用刀,也是五陵國前三的刀法宗師,而且傅樓臺的劍術造詣也極爲不俗,只是前些年老姑娘嫁了人,竟是相夫教子,選擇徹底離開了江湖,而她所嫁之人,既不是門當戶對的江湖豪俠,也不是什麼世代簪纓的權貴子弟,只是一個殷實門戶的尋常男子,而且比她還要年紀小了七八歲,更奇怪的是整座灑掃山莊,從王鈍到所有傅樓臺的師弟師妹們,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一些江湖上的閒言閒語,也從不計較。早年王鈍不在山莊的時候,其實都是傅樓臺傳授武藝,哪怕王靜山比傅樓臺年紀更大一些,依舊對這位大師姐極爲尊敬。

所以少女有些打抱不平了,埋怨道:“師父,可不能大師姐不在山莊了,你老人家就卸磨殺驢,這也太沒江湖道義了。”

王鈍置若罔聞,帶着兩位弟子走回酒肆那邊。

關了這家酒肆之後,自然是要挪窩了。

王鈍坐在酒桌旁,王靜山開始藉此機會,與老人彙報灑掃山莊的近況,錢財收支,人情往來,皇帝御賜匾額的懸掛適宜,挑選了哪天做黃道吉日,哪個門派的哪位大俠遞交了名帖和禮物,卻未進莊子住下,又有誰在下榻山莊的時候與他王靜山訴苦,有什麼時候想要請王鈍幫忙與人遞話,又有哪個門派的哪位江湖老人壽宴,灑掃山莊需要誰露面去登門還禮,刑部衙門那邊一位侍郎親自寄信到了山莊,需要莊子這邊派遣人手,去幫忙官府解決一樁懸疑難解的京城命案……

王鈍從桌上酒壺倒酒到大白碗裡邊,一口一口喝着酒水,有些王靜山已經決定好了的事情,老人大多隻是點頭,就算是通過了,若是覺得不夠穩妥,就開口指點幾句,一些個王鈍以爲比較重要的注意事項,也說得事無鉅細,王靜山一一記下。

佩刀少女在一旁聽得打哈欠,又不敢討酒喝,只是趴在桌上,望着客棧那邊的街道,偷偷想着,那位頭戴冪籬的女子,到底是什麼面容,會不會是一位大美人?摘了冪籬,會不會其實也就那樣,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驚豔?不過少女還是有些失望的,那位原本以爲一輩子都未必有機會見上一面的劍仙,除了年輕得讓人倍感驚奇,其餘好像沒有一點符合她心目中的劍仙形象。

王靜山說了將近半個時辰,纔將近期熱熱鬧鬧的山莊事宜一一說完。

王靜山從不飲酒,對於劍術極爲執着,不近女色,而且常年素齋,但是大師姐傅樓臺退隱江湖後,山莊事務,多是他與一位老管家管着內外事,後者主內,王靜山主外,可事實上,老管家上了年紀,早年在江湖上落下許多病根,已經精力不濟,所以更多是王靜山多擔待,像師父王鈍躋身十人之列後,老管家就有些手忙腳亂,需要王靜山出面打點關係,畢竟不少有些名氣了的江湖人,就連負責接待自己的灑掃山莊弟子是什麼個身份、修爲,都要仔細計較,若是王靜山出面,自然是顏面有光,若是王鈍老前輩諸多弟子中資質最差的陸拙負責招待,那就要犯嘀咕了。

王鈍提碗喝酒,放下後,說道:“靜山,埋不埋怨你傅師姐?若是她還在莊子裡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務就無需你一肩挑起了,說不定可以讓你早些躋身七境。”

王靜山笑道:“說全然不埋怨,我自己都不信,只不過埋怨不多,而且更多還是埋怨傅師姐爲何找了那麼一位平庸男子,總覺得師姐可以找到一位更好的。”

王鈍笑道:“男女情愛一事,若是能夠講道理,估摸着就不會有那麼多氾濫成災的才子佳人小說了。”

這類話題,王靜山從不太過摻和。

事實上,哪怕是不太喜歡那位偶爾幾次跟隨傅師姐在山莊露面,都畏畏縮縮不討喜的男子,王靜山也都客客氣氣,該有的禮數,半點不缺,不但如此,還儘量約束着那些師弟師妹,擔心他們不小心流露出什麼情緒,到最後,難做人的,還是傅師姐。

王鈍停頓片刻,有些感傷,“耽誤你練劍,師父心裡邊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但是說句不中聽的,看着你能夠忙前忙後,師父心裡邊,又很欣慰,總覺得當年收了你當弟子,傳授你劍術,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可是不管如何,師父還是要與你說一句交心話。”

王靜山正襟危坐,“師父請講,弟子在聽。”

王鈍笑了笑,輕聲道:“靜山,哪天若是覺得累了乏了,實在厭倦了這些山莊庶務,想要一人一劍走江湖,莫要覺得愧疚,半點都不要有,只管大大方方找到師父,拎一壺好酒,師父喝過了酒,爲你送行便是。什麼時候想要回家了,就回來,休息過後,再走江湖,理該如此,就該如此。”

王靜山嗯了一聲。

隔壁桌上的佩刀少女,有些眼眶溼潤。

一想到大師姐不在山莊了,若是師兄王靜山也走了,會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情。

但是更讓少女傷感的,好像是師父老了。

王靜山突然說道:“師父,那我這就走江湖去了啊?”

王鈍一愣,然後笑呵呵道:“別介別介,師父今兒酒喝多了,與你說些不花錢的醉話而已,別當真嘛,哪怕當真,也晚一些,如今莊子還需要你挑大樑……”

少女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趴在桌面上。

這個在自己人跟前從來沒有半點宗師風範的師父,真是煩死個人。

但是大師姐傅師姐也好,師兄王靜山也罷,都是江湖上的五陵國第一人王鈍,與在灑掃山莊處處偷懶的師父,是兩個人。

她與那個小師弟也信這件事。

因爲傅樓臺與王靜山都曾與師父一起走過江湖。

師父這輩子數次與山上的修道之人起過沖突,還有數次近乎換命的廝殺。

而師父出手的理由,大師姐傅樓臺與師兄王靜山的說法,都如出一轍,就是師父愛管閒事。

但是不知爲何,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傅樓臺和王靜山非但對師父沒有半點埋怨,反而在他們的眼睛裡,好像充滿了光彩。

那背劍少年如風一般跑來酒肆,一屁股坐在師父王鈍那條長凳上,挨着坐。

尊師重道這種事情上,王鈍弟子當中,也就這少年做得出來,並且毫無顧忌。

王鈍笑問道:“怎麼,有沒有收穫?”

少年哀嘆道:“那翻江蛟盧大勇說得誇張,噴了我一臉唾沫星子,害我一直需要小心擋他那口水暗器,而且盧大俠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我又不是真的神仙,琢磨不出太多的飛劍真意,所以王師兄的運氣要比小師姐好,不然我這會兒就已經是師父弟子當中的第一人了。”

王靜山微笑道:“那我回頭去謝謝胡大俠嘴下留情?”

少年擺擺手,“用不着,反正我的劍術超過師兄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王靜山笑道:“哦?”

少年改口道:“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王靜山不再說話。

雖說這個小師弟嘴上沒個規矩。

可是練劍一事。

少年卻是灑掃山莊最有規矩的一個。

這就夠了。

王鈍視線掃過三位性情各異卻都很好的弟子,覺得今兒酒可以多喝一點,就起身去了櫃檯那邊,結果愣住。

怎的多了三壺陌生酒水來?

打開其中一壺後,那股清冽悠遠的酒香,便是三位弟子都聞到了。

王鈍哈哈大笑,落座前招呼那少女也一起拿碗落座,連王靜山都一併被要求拿碗盛酒,說是讓他小酌一番,嘗一嘗山上神仙的酒水,然後老人給他們人人碗中倒了深淺不一的仙家釀酒。

少年喝了一口,驚訝道:“娘咧,這酒水帶勁兒,比咱們莊子的瘦梅酒都要好喝多了!不愧是劍仙饋贈,了不得了不得!”

王靜山也喝了一口,覺得確實與衆不同,但是依舊不願多喝。

少女嚐了一口後,倒是沒覺得如何,依舊難以嚥下,天底下的酒水哪有好喝的嘛?

老人對那少年笑問道:“你是學劍之人,師父不是劍仙,有沒有覺得很遺憾?”

那少年喝了口仙家酒釀,大大咧咧道:“那弟子也不是劍仙啊。”

老人笑着點頭,原本隨時準備一板慄敲在少年後腦勺的那隻手,也悄悄換做手掌,摸了摸少年腦袋,滿臉慈祥:“還算是個有良心的。”

少年使勁點頭,然後趁着師父低頭喝酒的時候,少年轉頭對少女擠眉弄眼,大概是想問我聰不聰明,厲不厲害,這都能逃過一劫,少吃一記板栗。

少女開始向師父告狀。

王靜山開始落井下石。

少年則開始裝傻扮癡。

王鈍也沒說什麼,只是將他們三人碗中的酒水倒入自己白碗中,仰頭聚碗,一口飲盡。

去往那個位於北俱蘆洲東部海濱的綠鶯國,從五陵國一路往北,還需要走過荊南、北燕兩國。

都不是大國,卻也不是大王朝的藩屬。

荊南多水澤大湖,北燕多崇山峻嶺。

但是荊南與五陵國關係一直不太好,邊境上多有摩擦,只是百年以來牽扯萬人邊軍以上的大戰極少。

五陵國邊軍多依據北地險隘雄關,而荊南水軍強悍,雙方都很難深入敵國腹地,所以如果攤上喜歡守成的邊境大將,就是兩國邊關太平,邊貿繁榮的局面,可如果換了喜歡積攢小軍功謀求廟堂名望的邊關武將,就要小仗多如牛毛了,反正註定了不會發生傾盡國力的大戰,邊軍怎麼折騰都沒有後顧之憂,兩國曆代皇帝多有默契,儘量不會同時使用喜歡打殺的武人坐鎮邊境,只不過荊南國如今外戚勢大,十數年前,就有一位正值青壯的勳貴外戚主動要求外調南邊,厲兵秣馬,打造騎軍,數次啓釁,而五陵國也難得出現了一位崛起於邊境、精通兵法的本土儒將,前些年負責北地防線,所以近幾年就有了一系列小規模廝殺,十年前,如果不是王鈍剛好遊歷邊關,無意間擋下了荊南國的那支精騎毫無徵兆地叩關突入,說不定五陵國就要淪陷一兩座邊境重鎮,當然奪也奪得回來,只不過雙方戰死沙場的將士武卒,一定會是百年之內最多的一次。

陳平安和隋景澄兩騎,在一處沒有重兵把守的五陵國小隘,遞交關牒,走過了邊境,隨後沒有走荊南國官道,依舊是按照陳平安的路線規劃,打算揀選一些山野小路過山過水,尋險訪幽。

結果入境都沒多久,在一處僻靜徑道,遠觀了一場狹路相逢的廝殺。

是兩撥斥候,各十數騎。

南下精騎,是五陵國斥候,北歸斥候,是荊南國精銳騎卒。

隋景澄疑惑道:“一向是荊南國蠻子南下掠關襲擾,怎麼我們的斥候主動進入敵國地界了?”

陳平安說道:“這說明你們五陵國那位名動朝野的年輕儒將,志向不小。一個年少投軍,不到十年就做到一國邊境正三品大將的人物,肯定不會簡單。”

兩騎早早離開徑道,停馬於路旁密林當中,拴馬之後,陳平安和隋景澄站在一處樹上,俯瞰戰場。

荊南國一向是水軍戰力卓絕,是僅次於大篆王朝和南邊大觀王朝的強大存在,但是幾乎沒有可以真正投入戰場的正規騎軍,是這十數年間,那位外戚武將與西邊接壤的後梁國大肆購買戰馬,才拉攏起一支人數在四千左右的騎軍,只可惜出師無捷報,碰上了五陵國第一人王鈍,面對這麼一位武學大宗師,哪怕騎了馬有那六條腿也追不上,註定打殺不成,走漏軍情,所以當年便退了回去。

反觀五陵國的步卒騎軍,在十數國版圖上一直不出色,甚至可以說是頗爲不濟,但是面對只重水師的荊南國兵馬,倒是一直處於優勢。

所以隋景澄身爲五陵國人氏,覺得兩撥斥候相遇後,定然是自己這一方的邊軍獲勝。

但是戰場形勢竟然呈現出一邊倒的結局,雙方斥候遭遇之後,徑道之上,沒有任何迴旋餘地,雙方斥候領袖也沒有半點猶豫。

兩國斥候,沒有任何嘶吼聲,皆是沉默策馬前衝。

前幾輪弓弩騎射,各有死傷,荊南國斥候小勝,射殺射傷了五陵國斥候五人,荊南國精騎自身只有兩死一傷。

抽刀再戰。

雙方一個擦身而過。

又是五陵國秘密入境的斥候死傷更多。

雙方交換戰場位置後,兩位負傷墜馬的五陵國斥候試圖逃出徑道,被數位荊南國斥候手持臂弩,射中頭顱、脖頸。

戰場另外一端的荊南國墜地斥候,下場更慘,被數枝箭矢釘入面門、胸膛,還被一騎側身彎腰,一刀精準抹在了脖子上,鮮血灑了一地。

位於戰場南方的五陵國斥候,只有一騎雙馬繼續南下。

其實雙方斥候都不是一人一騎,但是狹路廝殺,急促間一衝而過,一些試圖跟隨主人一起穿過戰陣的己方戰馬,都會被對方鑿陣之時儘量射殺或砍傷。

所以那位五陵國斥候的一騎雙馬,是以一位同僚果斷讓出坐騎換來的。

不然一人一騎,跑不遠的。

其餘五陵國斥候則紛紛撥轉馬頭,目的很簡單,拿命來阻滯敵軍斥候的追殺。

當然還有那位已經沒了戰馬的斥候,亦是深呼吸一口氣,持刀而立。

沙場之上,且戰且退一事,大隊騎軍不敢做,他們這撥騎軍中最精銳的斥候,其實是可以做的,但是如此一來,很容易連那一騎都沒辦法與這撥荊南國蠻子拉開距離。

雙方原本兵力相當,只是實力本就有差距,一次穿陣之後,加上五陵國一人兩騎逃離戰場,所以戰力更加懸殊。

片刻之後。

就是一地的屍體。

荊南國斥候有三騎六馬默默追去。

其餘斥候在一位年輕武卒的發號施令下,翻身下馬,或是以輕弩抵住地上負傷敵軍斥候的額頭,砰然一聲,箭矢釘入頭顱。

也有荊南國兩位斥候站在一位受傷極重的敵軍騎卒身後,開始比拼弓弩準頭,輸了的人,惱羞成怒,抽出戰刀,快步向前,一刀砍下頭顱。

那位年輕武卒一直面無表情,一隻腳踩在一具五陵國斥候屍體上,用地上屍體的臉龐,緩緩擦拭掉手中那把戰刀的血跡。

地上一具本該重傷而死的五陵國斥候,驟然間以臂弩朝向一位走近他割首領功的敵人,後者躲無可躲,下意識就要擡手護住面門。

那名年輕武卒似乎早有預料,頭也不轉,隨手丟出手中戰刀,刀刃剛好砍掉那條持弩手臂,那位被救下一命的荊南國斥候勃然大怒,瞪大眼睛,泛起血絲,大步向前,就要將那斷臂斥候砍成肉泥,不曾想遠處那位年輕人說道:“別殺人泄憤,給他一個痛快,說不定哪天我們也是這麼個下場。”

那位荊南國斥候雖然心中怒火滔天,仍是點了點頭,默默向前,一刀戳中地上那人脖頸,手腕一擰之後,快速拔出。

沒過多久,三騎斥候返回,手中多出了那顆五陵國難逃騎卒的腦袋,無首屍體擱放在一匹輔馬背脊上。

那年輕武卒伸手接過一位下屬斥候遞過來的戰刀,輕輕放回刀鞘,走到那無頭屍體旁邊,搜出一摞對方收集而來的軍情諜報。

年輕武卒背靠戰馬,仔細翻閱那些諜報,想起一事,擡頭吩咐道:“自己兄弟的屍體收好後,敵軍斥候割首,屍體收攏起來,挖個坑埋了。”

一位斥候壯漢竟是哀怨道:“顧標長,這種髒活累活,自有附近駐軍來做的啊。”

年輕武卒笑了笑,“不會讓你們白做的,我那兩顆首級,你們自己商量着這次應該給誰。”

歡呼聲四起。

最終這撥戰力驚人的荊南國斥候呼嘯而去。

道旁密林中的樹上,隋景澄臉色慘白,從頭到尾,她一言不發。

陳平安問道:“爲何不開口讓我出手救人?”

隋景澄只是搖搖頭。

兩人牽馬走出密林,陳平安翻身上馬後,轉頭望向道路盡頭,那年輕武卒竟然出現在遠處,停馬不前,片刻之後,那人咧嘴一笑,他朝那一襲青衫點了點頭,然後就撥轉馬頭,沉默離去。

隋景澄問道:“是隱藏在軍中的江湖高手?”

陳平安輕輕一夾馬腹,一人一騎緩緩向前,搖頭道:“才堪堪躋身三境沒多久,應該是他在沙場廝殺中熬出來的境界,很了不起。”

隋景澄有些疑惑。

因爲對於一位隨便斬殺蕭叔夜的劍仙而言,一位不過武夫三境的邊軍武卒,怎麼就當得起“很了不起”這個說法?

陳平安說道:“天底下所有的山巔之人,可能絕大部分,都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

兩騎並駕齊驅,因爲不着急趕路,所以馬蹄輕輕,並不急促密集,隋景澄好奇問道:“那剩餘的人?”

陳平安笑道:“命好。”

隋景澄無言以對。

陳平安說道:“有些東西,你出生的時候沒有,可能這輩子也就都沒有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得認命。”

片刻之後,陳平安微笑道:“但是沒關係,還有很多東西,靠自己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如果我們一直死死盯着那些註定沒有的事物,就真一無所有了。”

隋景澄覺得有道理。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境遇,她就有些心虛。

陳平安笑道:“生來就有,不是更好的事情嗎?有什麼好難爲情的。”

隋景澄大概是覺得受益匪淺,沉默片刻,轉頭笑道:“前輩,你就讓我說幾句肺腑之言嘛?”

陳平安說道:“閉嘴。”

冪籬之後,隋景澄眼神幽怨,抿起嘴脣。

兩騎繼續北遊。

見過了狹路相逢的慘烈廝殺,後來也見過那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美好畫面。

還有一羣鄉野稚童追逐他們兩騎身影的喧鬧。

在一座名山大峰之巔,他們在山頂夕陽中,無意間遇到了一位修道之人,正御風懸停在一棵姿態虯結的崖畔古鬆附近,攤開宣紙,緩緩作畫。見到了他們,只是微笑點頭致意,然後那位山上的丹青妙手便自顧自繪畫古鬆,最後在夜幕中悄然離去。

隋景澄舉目遠眺那位練氣士的遠去身影。

陳平安則開始走樁。

隋景澄收回視線後,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我如果修成了仙法,再遇到那種邊境廝殺,是不是想救人就可以救人?”

陳平安說道:“當然可以。但是你得想好,能不能承受那些你無法想象的因果,例如那名斥候被你所救,逃回了五陵國,那些諜報軍情成功交到了邊軍大將手中,可能被擱置起來,毫無用處,可能邊境上因此啓釁,多死了幾百幾千人,也有可能,甚至牽一髮而動全身,兩國大戰,生靈塗炭,最終千里餓殍,哀鴻遍野。”

隋景澄黯然無聲。

陳平安走樁不停,緩緩道:“所以說修道之人,不染紅塵,遠離人間,不全是冷漠無情,鐵石心腸。你暫時不理解這些,沒有關係,我也是真正修行之後,嘗試換一種視線,來看待山下人間,才慢慢想明白的。先前與你覆盤崢嶸峰山巔小鎮,你忘了嗎?那盤棋局當中,你覺得誰該被救?應該幫誰?那個愚忠前朝皇帝的林殊?還是那個已經自己謀劃出一條生路的讀書人?還是那些枉死在崢嶸門大堂內的年輕人?好像最後一種人最該救,那你有沒有想過,救下了他們,林殊怎麼辦,讀書人的復國大業怎麼辦,再遠一點,金扉國的皇帝與前朝皇帝,且不論人好人壞,雙方到底誰對一國社稷蒼生更有功勞,你要不要去知道?那些明明知曉真相、依舊願意爲那個前朝皇子慷慨赴死的江湖人,又該怎麼辦?你當了好人,意氣風發,一劍如虹,很痛快嗎?”

隋景澄輕輕點頭,盤腿坐在崖畔,清風拂面,她摘了冪籬,額頭青絲與那鬢角髮絲扶搖不定。

陳平安來到她身邊,卻沒有坐下,“做好人,不是我覺得,做好事,不是我認爲。所以說,當個修道之人,沒什麼不好,可以看得更多更遠。”

陳平安取出那根許久沒有露面的行山杖,雙手拄杖,輕輕晃了一下,“但是修道之人多了之後,也會有些麻煩,因爲追求絕對自由的強者,會越來越多。而這些人哪怕只是輕輕的一兩次出手,對於人間而言,都是天翻地覆的動靜。隋景澄,我問你,一張凳子椅子坐久了,會不會搖晃?”

隋景澄想了想,“應該……肯定會吧?”

陳平安轉頭望去,“這輩子就沒見過會搖晃的椅子?”

隋景澄不說話,眨了眨眼眸,神色有些無辜。

陳平安無奈道:“見也沒見過?”

隋景澄有些羞赧。

隋氏是五陵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笑道:“這讓我怎麼講下去?”

於是他收起了行山杖,繼續走樁去了。

隋景澄有些失望,也有些沒來由的開心。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距離綠鶯國那座仙家渡口,還遠着呢,他們走得又不快。

她突然轉頭笑問道:“前輩,我想喝酒!”

那人說道:“花錢買,可以商量,不然免談。”

她笑道:“再貴也買!”

結果那人搖頭道:“一看就是欠錢賒賬的架勢,免談。”

隋景澄哀嘆一聲,就那麼後仰倒地,天幕中星星點點,如同最漂亮的一幅百寶嵌,掛在人間萬家燈火的上方。

(本章完)

273.第273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97.第97章 拜山頭1106.第1106章 謎底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121.第121章 快哉風825.第825章 化雪時(上)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1166.第1166章 一花開天下春1219.第1219章 想象332.第332章 槐葉姚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275.第275章 劍氣長城陳見陳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1173.第1173章 陳清都劍術一般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320.第320章 何爲天下無敵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1108.第1108章 火符310.第310章 圍殺之局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150.第150章 去開山1073.第1073章 讓道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566.第566章 千山萬水,明月一輪424.第424章 少俠遇見大俠148.第148章 少年有事問春風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45.第45章 陽光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47.第47章 獨行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548.第548章 江清月近人(下)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19.第19章 大道95.第95章 小廟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1106.第1106章 謎底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364.第364章 誰能借我一劍1082.第1082章 青萍劍宗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507.第507章 過橋348.第348章 真先生也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775.第775章 雀在籠中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513.第513章 明月當空(下)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567.第567章 我很好,你還好嗎?1208.第1208章 將進酒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333.第333章 偶遇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705.第705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356.第356章 太平山不太平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640.第640章 得寶355.第355章 山上的腥風血雨376.第376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329.第329章 畫中人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974.第974章 陳十一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328.第328章 丟出觀道觀511.第511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下)832.第832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375.第375章 他鄉遇故知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
273.第273章 陳平安,你聽我說489.第489章 炭籠火爐寒人心(下)97.第97章 拜山頭1106.第1106章 謎底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121.第121章 快哉風825.第825章 化雪時(上)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1166.第1166章 一花開天下春1219.第1219章 想象332.第332章 槐葉姚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1207.第1207章 下了場大雪275.第275章 劍氣長城陳見陳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1173.第1173章 陳清都劍術一般680.第680章 於劍修如雲處出拳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320.第320章 何爲天下無敵1181.第1181章 原來是護道1108.第1108章 火符310.第310章 圍殺之局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150.第150章 去開山1073.第1073章 讓道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566.第566章 千山萬水,明月一輪424.第424章 少俠遇見大俠148.第148章 少年有事問春風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552.第552章 先生學生,師父弟子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45.第45章 陽光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47.第47章 獨行490.第490章 天下大勢548.第548章 江清月近人(下)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樂19.第19章 大道95.第95章 小廟155.第155章 相談甚歡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1106.第1106章 謎底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364.第364章 誰能借我一劍1082.第1082章 青萍劍宗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1134.第1134章 誰不是黃雀955.第955章 文聖請你落座507.第507章 過橋348.第348章 真先生也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775.第775章 雀在籠中754.第754章 朱斂有拳要問(一)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513.第513章 明月當空(下)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567.第567章 我很好,你還好嗎?1208.第1208章 將進酒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333.第333章 偶遇798.第798章 一線之上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705.第705章 一拳就倒二掌櫃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356.第356章 太平山不太平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802.第802章 自由和遠遊(一)640.第640章 得寶355.第355章 山上的腥風血雨376.第376章 山澤散修路子野663.第663章 欲言已忘言(二)329.第329章 畫中人1164.第1164章 報道梅花消息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957.第957章 好似拖拽虛舟974.第974章 陳十一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劍仙328.第328章 丟出觀道觀511.第511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下)832.第832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146.第146章 靠山和幫手375.第375章 他鄉遇故知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