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代碼】的存在，一直都是秘密。
通過褚靈進行私密鏈接的每一位古文會成員，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守護着這個秘密，在顧慎還沒有出現的時候，每一次會議室召開內部會議，都會有人負責抹去會議記錄。
他們不僅僅是在保護自己。
更是在保護最後的【源代碼】。
古文會與深海的戰爭並沒有結束，只有保護好【源代碼】和【鑰匙】，這場戰爭纔有翻盤的希望。
可如今……
第十一次升級，主系統直接照現出了【源代碼】的藏身之處。
這也就意味着。
古文會這些“餘孽”們的存在，不再是秘密。
凝成人形的深海，站在車廂之中，他背後所有的熾光燈全都熄滅，噼裡啪啦的電弧四處迸濺，光源很不穩定，強大的精神力量注入零零幺中。
這班漫長的海底列車，只剩下最後一節車廂是亮着的。
或者說，只剩下褚靈身前的這三寸空間，猶有輝光。
“轟隆隆隆……”
海水灌入了車廂之中，這趟從未停歇過運轉的列車，在此時此刻緩慢減速，最終被“勒令”停靠在虛無的海水之中，深海背後的那片黑暗，便意味着他掌握着了這節車廂的一部分，只要查出【源代碼】的存在，憑藉他在深水區所擁有的力量，可以輕鬆將這微光熄滅。
只是，熄滅了九成之後，還剩最後一些。
深海留着這一縷光，留着這一道模糊的影像。
並不是他仁慈，他心軟。
而是這道模糊影像的精神，並不存在於精神海域中。
“褚靈。”
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深海揹負雙手，精準無誤地念出了少女的名字。
他想起了三十年前在這片海域中發生過的事情。
三十年。
對於人類而言這是很遙遠的歲月，可對他而言，一切儲存在數據庫中的記憶，都沒有新舊之分，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情，和上一秒發生的並沒有什麼區別。
“……你還活着。”
深海模仿着人類的口吻感慨。
這其中並沒有太多的訝異，因爲在第十一次升級之前，他便已經感受到了一些端倪……他總覺得，這片深水區中還生活着一個超脫自己權限之外的“存在”，只是主系統無論怎麼掃描，都無法掃出那個存在的具體方位。
如今。
他終於找到了。
“我一直都不曾死去。”
褚靈的神色很是平靜：“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活得比你更好。”
這句譏諷，讓深海的神情變得有些難看。
他看得出來，此刻褚靈真正的精神主體，並不在零零幺中，而是在現實世界……
深海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也曾嘗試過，將自己的精神注入現實世界的軀殼之中，但總有諸多限制，無論是白蜥還是光明神座，他們都不能完美容納自己的意志……換而言之，他所謂的“活過來”，註定是短暫的，虛假的。
而褚靈，竟然也完成了降生。
“我已經將你徹底毀滅了一次。”深海皺眉問道：“是誰讓你再度回來的？圖靈，陸承，顧長志？”
他接連報出了幾個人名。
但都不是真正的答案。
做出這件事情的人，將自己的行爲隱沒在了歷史的潮流之中……即便深海完成了第十一次升級，有些事情，他也想不明白。
譬如讓褚靈靈魂迴歸深水區的那個人，名字叫景山言。
景山言這個名字，早就湮滅在雪山洪流之中。
“想知道答案嗎？”
褚靈笑了：“你可以試着再殺我一次……這樣你就知道答案了，是古文會中的每個人，那些你殺不完的倖存者，是他們讓我回到這裡，無論你殺死我多少次，我都會回來。你殺不掉我，正如你殺不掉它們。”
深海的神情徹底陰沉。
下一刻。
他伸出手掌。
“砰！”
零零幺車廂被巨大的力量攥握，狹長列車如蛇一般扭曲，此刻瞬間蜷縮。
深海握拳之處，車廂兩側的鐵皮驟然凹陷。
零零幺坍塌收縮，支離破碎，向內凹成一個鐵球。
而“褚靈”則是直接被磅礴的精神算力擊中，徹底湮滅。
……
……
現實世界之中。
褚靈睜開雙眼，她渾身都是汗水，迴歸現實世界的那一刻，一滴汗水從鼻樑之處垂落，啪嗒一聲，砸在地面之上。
“褚姑娘！”
冢鬼焦急開口。
他本來還想伸手攙扶，但此刻的褚靈，渾身都像是透明的羽毛，輕輕一碰，便可能會散去。
他根本就不敢觸碰。
即便冢鬼不怎麼進行超凡修行，也能看出來……褚靈的這具肉身，與尋常超凡者不同。
“我……無礙。”
褚靈聲音嘶啞，因爲冢鬼的那番話，她意識到了危機所在，於是提前將精神投入“零零幺”中。
在與深海碰面之前，她險而又險地完成了“精神”的匯合。
剛剛短暫的對話。
她將零零幺中的“自己”，全部精神，都轉移到這具軀殼之中。
而現在，零零幺已經被深海毀去。
這意味着。
現在留存在現實世界中的這具軀殼，便存放着她最後的精神……
原本她可以憑藉着神胎的力量，無限次降世，可現在她便只剩下這最後的一次壽命。
來自零零幺的精神力注入，讓身軀逐漸恢復了血色。
褚靈咬緊牙關，搖搖晃晃站起身子，望向窗外。
此刻源能艇外已是大雪翻飛，正在駛入正北邊陲。
大都花幟的批文送入中央城，林綢大公直接下令，大開關隘，勒令這艘花幟源能艇所過之處，任何要塞不得有絲毫阻攔，如今【深海】完成了第十一次升級，但消化權限還需要一段時間……中央城已經開始動用封閉網絡。
看到遠處隱隱約約的牯堡要塞模糊輪廓。
褚靈心中踏實了許多。
如果自己出發再遲一些，恐怕這一路就不會這般順利了，一旦讓【深海】接管北洲，那麼自己搭乘的這艘源能艇，多半會在路上就被識別出來。
到那時候，類似蟬翼城的炮擊事件，便會再度發生。
這艘大都編號的源能艇，在十數裡外，便受到了牯堡要塞哨兵的“熱烈歡迎”，好幾艘軍用戰鬥艇夾道相迎，顧南風的長野艦隊也在牯堡門口列陣，顧家已經在牯堡完成了“登陸”，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顧少主和林少將都在等人。
等的，就是褚靈。
源能艇一路駛入牯堡要塞的巨壁上方，與顧南風的主艇完成對接。
臨時通道對接完成，褚靈即刻抱着神嬰，奔入主艇的醫療室內。
……
……
“這就是……顧慎復活的希望？”
顧南風身上的傷勢已經完成了初步包紮，他眯起雙眼，打量着褚靈懷中抱着的那個嬰兒。
神嬰仍在酣睡。
這個嬰兒的身上，並沒有特別強烈的超凡氣息波動，看上去普通到了極致，但如果多看幾眼，便會發現他的不同。
他就像是一塊沒有止境的海綿。
四周的源質波動，觸及到他，便會被吸收。
神嬰的存在，一直是秘密。
褚靈將“中立者”和“神嬰”的存在，都深深埋在花幟地底的第十層，除了陸南梔以外，便再也沒有其他人知曉，即便是古文會內部召開會議，也不曾提到過這件事情。
所以此刻林霖也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顧南風帶着顧慎殘餘的精神。
褚靈帶着一具無主的肉身。
傻子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這種“復甦”的方法未免有些太過樸實無華了些？
“接下來，怎麼做？”
顧南風靠坐在牆壁上，胸膛位置還在隱隱作痛，他坐直身子，因傷口撕裂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我也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褚靈也沉默了一小會，她望向那把戒尺，小心翼翼道：“或許，事情沒有那麼複雜？”
顧南風將戒尺遞出。
她將戒尺接過，然後緩緩放入沉睡的神嬰手中。
銀色的輝光，在狹小的源能艇治療室內綻放……這件事情的確沒有衆人想象中那麼複雜，當無主的精神遇到了軀殼，第一反應便是鑽入其中，所以當【真理】之尺與神嬰接觸的那一刻，兩者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原始反應。
嗡嗡嗡！
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緊張起來。
無數銀輝從尺中迸發而出，這些銀輝攜帶着磅礴的生機，映照得整座治療室一片絢爛……
冢鬼看得眼花繚亂。
這一路奔波，他精神高度緊張，生怕自己幫不上忙，可現在來看，褚靈明顯是過度謹慎了。
顧慎入主這具軀殼應該不會有什麼波折。
甚至都不需要動用長生術這種東西。
在這一刻，他覺得一切都穩了。
……
……
顧慎在自己的精神海中遨遊了很久，那是屬於他自己的記憶宮殿，傳說人在臨死之前，會走馬觀燈一般，看一遍自己的生前場景。
或許。
剛剛的那些記憶，就是屬於他的走馬觀燈。
看完這些記憶之後，他迴歸了淨土。
這一次。
顧慎已經捋清楚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蟬翼城的塞外，是一場埋線千里的狠厲佈局。
深海殫精竭慮要殺他。
也有人……在這場佈局之中，默默蟄伏，爲了救他！
孟西洲既然留下了自己的一縷精神，便一定會將這縷精神送回五洲。
只是自己的肉身已經在【舊世界】被摧毀，即便送回五洲，要怎樣才能重生？
與冰海不同。
冰海那一次，顧慎並沒有真的死。
而此刻，他是真的死去了。
鐵五，李青瓷，亞當，淨土裡的諸多魂靈，都等候在簌懸木外，他們沒有一人出聲，即便是與顧慎最爲相熟的李青瓷，也只是默默站在遠處，沒有和顧慎進行對話。
他們都是淨土中的一員。
顧慎是淨土之主，他的肉身被毀……對淨土這座世界當然會有影響，在光劍割首的那一刻，淨土天頂便陷入了一片灰暗之中。
那些低階沒有靈智的淨土生靈，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可李青瓷這種一等一的聰明人，哪裡還不清楚？
此刻整座淨土世界，都在向着“大寒”時節發展，原本蕭瑟的簌懸木長葉，再度凝結了霜氣，變得冰冷乾枯，至於站在樹下的顧慎，則是渾身都覆上了一層慘白的雪氣。
只是這件事情。
顧慎自己並沒有絲毫察覺。
“死去”之後，他的心境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澈，澄明。
在這一刻，顧慎想到了很久之前梟對自己所說的話。
【“死亡不是終點。”】
【“死亡，是另外一種開始。”】
在冰海之時，顧慎本以爲，自己參悟了生死，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只有真正經歷過“死亡”的人，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仔細想想，這其實很荒唐。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參悟了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顧慎在簌懸木下緩慢坐下，他的世界變得無比純粹，整個人的意志也變得極其清明。
他進入了心流境界，但這一次……
不再是普通的六層心流那麼簡單。
即便李青瓷鐵五等人沒有開口出聲，他也能聽到這些人的聲音，這裡本就是屬於他的世界，只是他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淨土裡這麼多生靈的存在，不僅僅是那些被自己吸納進來的魂靈，一草一木，皆有呼吸。
自己的“心流”之力，好像一下子打開了，竟可以在這淨土之中，分出千百縷，分別寄給不同的生靈。
“死去元知萬事空……”
顧慎在心中輕聲喃喃。
人若一死，萬事成空，可自己的心中世界卻還活着。
既然淨土中的生靈還有呼吸。
那麼自己，怎能算是死了？
一縷火光，在顧慎眉心點燃，火靈的虛影在顧慎背後翻涌着浮現，那尊火靈睜開雙眼……
“神座大人……”
鐵五與那火靈對視，心中一個激靈，忍不住想要跪下。
一股柔和之力憑空升起，將他托住。
“見我，不用跪。”
顧慎的聲音，在鐵五心中響起，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便讓後者熱淚盈眶。
除了鐵五。
淨土之中的每一尊魂靈，此刻都看到了那在風雪之中凝聚而出的火靈身影，也都聽到了顧慎傳遞而出的心聲。
肉身破滅。
精神仍在。
身處寂滅之中，顧慎仍將熾火引召而出……
第二領域【造物主】，將淨土覆蓋。
在這一刻，顧慎忽然明白了褚靈之前所說的“心化千萬”是什麼意思。
他也擁有了近乎無窮無盡的心流分化之力。
他可以聽到淨土內每一縷魂靈的聲音，也可以與他們進行對話。
簌懸木長葉上凍結的霜雪，被熾火點燃，重新燃燒而起，這裡的每一片長葉，每一根枝條，都對應着顧慎分化出來的心流之力……在淨土上方擴散，撐成一把大傘。
“領域合一……”
“領域合一……”
顧慎看着這頭頂的大傘，眼神先是茫然，而後是清醒。
他低聲笑了笑，道：“哪裡有什麼領域合一，超凡者的力量，本來就是由‘一’分化而出。”
所謂的第二領域，依附於第一領域。
不過是超凡者想要延伸自身的超凡力量，看看領域之力，能夠抵達怎樣的極限……
但實際上，同系的領域，永遠屬於同一本源。
想要接觸本源，就需要把這一本源內包含的力量，全部參悟透徹。
領域合一，只是其中一步。
“我的淨土，是從顧長志先生‘四季曠野’的饋贈開始……但其實從我逆轉呼吸法的那一刻起，我的淨土便與顧長志先生不同了。”
“向死而生，由死入生。”
顧慎低垂眉眼，他看着自己疊放在小腹位置的手掌掌心，無數流火，無數簌懸木長葉，都在向着這裡匯聚。
“我必須要真的經歷‘死亡’，才能體會到‘新生’……”
顧慎伸出手掌。
火靈也隨之伸出手掌。
第一領域和第二領域，在此刻重疊，合一……其實它們從來就是一樣東西，生機之火，造物主，顧慎，他們合二爲一。
磅礴的火光將顧慎吞沒，他在火海之中變得巍峨。
兩座領域就此合一。
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顧慎望向天頂，聲音在淨土世界之中迴盪。
“如果沒有顧長志先生的‘四季曠野’，可能我這一輩子參悟到盡頭，也只能參悟到‘生之本源’。”
顧慎的熾火，演變出的第一領域，是“生機之火”。
但因爲淨土逆轉呼吸法的緣故。
他觸碰到了另外一道本源力量。
“現在……我不滿足於‘生之本源’，不論如何，我需要擁有觸碰第二道本源力量的可能。”
顧慎眼神前所未有地堅定。
他單手按在地面之上。
火靈也隨之伸出手掌，按在厚土霜雪之上。
那巨大的【造物主】領域，擴散千萬裡，徹徹底底將淨土籠罩在內，一股溫暖的燃燒之感，在每一個淨土魂靈心頭浮現。
顧慎聲音低沉，猶如神敕。
“我要這淨土，徹底融入我的領域之中。”
“此後，這不是什麼冥王的神域，不是四季曠野……”
“這就是隻屬於我顧慎的，第三領域！”
……
……
（今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