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劍呢?

破觀之內,很是安靜,安靜到都能聽清楚在場三人的呼吸之聲。

那一柄劍鞘上還帶着些許皮毛的闊劍,在陽光的照射下,躺在地上,極是顯眼。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任意一名合格的劍客奉爲圭臬的準則,對於一名合格的劍客來講,哪怕是死,他們也不會鬆開掌中的長劍。

可是眼下,作爲這三年來,在江湖中名聲鵲起,被稱爲天下第一劍客的白衣劍王顧茗,他的劍卻離開了手,而且不是因爲別人,是自己鬆開了!

這一幕場景,倘若傳揚出去,天下只怕沒有任何一個人信,可是它偏偏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唐九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是有些愣愣的望着身前那道一襲白衣,神武不凡的白衣劍王,其人在這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眉宇之間再沒有了那股倨傲之氣,嘴角也再沒了那股自信的笑意。

他的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來,手也在微微顫抖,眸子裡,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懼和迷茫。

他在恐懼什麼?!他在迷茫什麼?!

唐九兒不清楚,她只知道,這一切,肯定和身前這位來歷神秘的子午大師,大有干係!

她猜的不錯。

顧茗敗了,敗在了莫離的劍下,雖然莫離手中無劍,也從未出劍。

然而對於劍道境界趨於當世絕頂的兩人來說,有時候不必出劍,也能分出彼此的勝負。

顧茗練劍數十載,門中雪山劍法早已然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藉此領悟出雪山劍法的劍意,一劍既出,如同高山雪崩,冰雪大潮滾滾而落,凌寒徹骨,又帶着席捲一切,摧毀一切的磅礴之態,天下少有敵手!

然而就是如此森寒冷厲的冰寒劍意,在莫離那一根手指面前,或者說,是在莫離的‘劍’面前,都是不堪一擊。

在那一根手指內展現出來的劍意中,顧茗起碼看見了十餘種擊潰自己劍法的招式痕跡,於對方的劍意相比,便如同螢火與皓月爭輝一般,自己卻恰恰是那一枚螢火,不值一提,無從比較!

這是多麼的可笑!

自己修煉多年的劍法,自己引以爲傲的劍法,在江湖之中近乎沒有敵手的劍法,竟然只是一枚螢火。

坐井觀天,莫過如是!

這一瞬間,顧茗只覺得自己多年以來積累的自信,自己費盡心力重塑的劍心,自己一切一切值得驕傲的東西,全都被對方一‘劍’盡數摧毀!

這種情況下,他如何還能出的了劍,如何還能提的動劍?!

“我……我敗了……”

顧茗嘴脣蠕動,語氣沉重的說出了這四個字,這四個字一說出來,彷彿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一般,其人連站都有些站不穩當,身子顫顫巍巍。

一個劍客,可怕的不是自己的失敗,而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連劍都握不穩的人,已然不算是一名劍客了。

他轉身,朝着外邊走去,步伐虛浮,踉踉蹌蹌,路過坑窪時,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了地上。

此時外邊朝陽升起,生機勃勃,顧茗卻是滿身的暮氣,蕭索難言。

而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卻也再沒有回過頭一次,再沒有對地上那柄視若性命的長劍多看一眼!

望着顧茗離開的方向,望着地上的那柄長劍,唐九兒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這莫大的震撼中醒轉過來,明白髮生了什麼。

她得救了,不必被挾持前往魔教總壇光明頂。

不過她心中卻是顧不得歡喜,只因在她心中,還有一事,遠比這件事來的讓她更加震撼,更加的難以置信!

縱橫天下無敵手的白衣劍王敗了,就敗在了這一座破舊的道觀中,敗在了子午大師的手下!

而且,他不但親口承認了自己的失敗,連視如性命的寶劍也一併留了下來!

雖然並沒有看懂子午大師是如何擊敗顧茗的,但唐九兒很有自知之明,與這些當世絕頂高手相比,自己的武功還是太過低微,看不懂也是尋常。

不過,子午大師到底是誰,竟然有如此武功,不但以一塊木頭將莊錚嚇退,更是一個照面,便能將天下第一劍客的顧茗擊敗!

他既然有如此之高的武功,江湖中還有什麼能難的倒他的事情,爲何在江湖中卻聽不到半點關於他的事蹟和名聲,他就這般守着一間破道觀,對着一座神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消磨時光?

英雄難過美人關,難不成子午大師是受了情傷?

唐九兒對於眼前這個一襲青色道袍的子午大師好奇到了極致,女子的直覺告訴她,其人的背後,定然隱藏着一個極爲精彩,極爲動人的故事,必然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忍着腳底的疼痛,強撐着站了起身,朝着莫離盈盈一禮,道:“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紅裙少女的耳邊,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嘆氣,她看見這位方纔以莫名手段擊敗顧茗的神秘高人,死寂的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決絕之色。

“走吧……”

枯坐三年,該面對的也要去面對了……

“走……?大師您不隱居了?!”

唐九兒一臉震驚的道。

“魔教兩次折羽在此,此地再非清修之地。”

莫離緩步朝外而去。

是啊,先是莊錚被嚇退,隨後又是法王顧茗敗於此地,以魔教的一貫行事作風,之後必然會源源不斷的尋上門來,子午大師武功雖高,卻也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

她看了看殿中的神像和供桌,最終目光卻停留在了地上的那一柄闊劍上,道:“大師,那這柄劍怎麼處理?”

這可是天下絕頂劍客的配劍,在這柄劍下,不知多少高手敗退,戰績彪炳!

莫離邁步前行,不曾回頭,道:“你若是想要,便帶上吧。”

這是送給我了!

唐九兒心中一喜,俏臉上綻放出一縷開心的微笑,劍王的配劍,拿回去給爺爺看,還不知要驚掉堡中多少人的眼珠子!

她提起闊劍,只覺得入手一沉,隨即朝着門外而去,不過她腳心被顧茗的真氣傷到,一時間行動難免不便。

她一邊有些艱難的朝外邊走去,一邊問道:“大師,咱們去哪裡?”

莫離踏出門外,天際陽光燦爛耀眼,與殿中的陳舊破敗截然兩重天地,彷彿由死寂之地到了萬丈紅塵處。

去哪裡?又能去哪裡?

三年枯坐,這江湖還是昔日那個江湖嗎?

……

山洞之內,一衆明教弟子正在等待。

殷野王一襲白衣,摺扇輕搖,神色悠然自若。

而身後一衆散人、旗主,都是神態輕鬆,雖是不時有人探向洞外,查看動靜,卻又沒有任何一人流露出擔心之色,畢竟白衣劍王的威名,這三年之間,江湖之中,近乎無人不知。

那些武功未曾臻入一流的明教好手,猶自在研究那一枚寫着退字的木頭,只是他們距離劍意的層次太遠,如何看都看不出一個所以然,只是覺得這筆畫之中,似乎藏着些許劍法的韻味。

當然,如果不入一流,便能看明白其中的劍意,那以其人的資質和悟性,早晚都會臻入絕頂之境。

“我說,以顧法王的劍法,前去收拾這一個小小的道人,莊旗主,你猜猜會用多少招?”彭瑩玉忽然出聲問道,卻是等的久了,不免有些急躁。

莊錚微微皺眉,這個問題倒當真不太好回答,以他的見識,自然能看出那木頭內蘊含的劍意之恐怖,換上自己,只怕挨不過三劍。

然而教中去的也不是庸手,而是當世最出色的絕頂劍客,在一年前,峨眉滅絕老尼姑仗着天下第一神兵倚天劍的鋒利,也只不過和白衣劍王勉強打了個平手。

以白衣劍王的武功,誰勝誰負不言而喻,但是若論及幾招,莊錚覺得,那道人也不是那般好被拿下的。

他細細思考了一番,正色道:“依我看,顧法王劍法雖冠絕當世,然而如是要勝,起碼也要百招開外了!”

“百招?!”

彭瑩玉嗤笑一聲,道:“我瞧你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那道人劍意雖然厲害,不過能在顧法王手下撐五十招便了不得了,豈會過百招,你太過高看那道人了!”

“五十招?!”

莊錚瞳孔微縮,正待出言反駁,忽然間,只聽得一人道:

“十招!”

兩人聞言,當即側身過去,定睛一看,卻見得說話之人,卻是摺扇輕搖,神態自若的殷野王。

“少教主,您昨夜方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還拿張真人做比喻,那道人的劍意您也瞧了,端的不容小覷,顧法王武功雖高,十招想要將其擊敗,未免有些……”

說到有些之時,他便停了下來,言外之意,衆人皆知,無非便是太過高看顧茗,太過看輕那隱居道人了。

殷野王摺扇輕搖,輕聲笑道:“是你們不曉得顧法王的厲害,自一年前他結束挑戰天下高手,隨即閉關不出,將兩年間的經歷積累,盡數化作自身晉升的資糧,如今他的武功劍法,比之一年前高明的何止一籌。”

說到這,他頓了一頓,道:“便是我父親,也親口說過,若非他近些時日修煉乾坤大挪移有所進益,對上顧法王也無必勝的把握。”

教主也沒必勝的把握!

在場衆人聽了俱都悚然大驚,須知,白眉鷹王以鷹爪功成名江湖已近五十載歲月,功力老而彌堅,深不可測,昔日教中紫白金青四大法王裡,實際便是以其人的武功最高,只是因爲紫衫龍王是女子,其餘幾人讓了一讓,纔將其排在第二。

近些年,他接任教主後,在外有強敵的壓力下,修煉乾坤大挪移進展極快,武功一日千里,比之當年強了不知凡幾!

而顧茗,今年不過三十出頭,論年紀恐怕不足殷天正的一半,武功竟然能和教主相媲美了?!

如此年紀便有如此武功,那將來教中教主之位……

閃過這個念頭,他們心中更覺顧茗的恐怖,沒有人懷疑白眉鷹王會說假話,教中之人盡數知道,白眉鷹王一生傲氣,輕易不會誇讚旁人,他既然如此說,那顧茗必然有如此武功!

“可惜,顧法王還是生不逢時,要是早些年他加入教中,如何能讓劍神專美於前?”彭瑩玉嘆道。

劍神這個名字,便如同某種禁忌一般,在彭瑩玉說起的剎那,整個山洞一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不少人的瞳孔裡都流露出了幾分恐懼之色。

這倒也不怪他們,而是明教從上至下,在這個名號下吃的虧實在太多太多,而偏偏他的武功,也確實是高深的可怕,他們中多數,都是曾經親眼目睹過莫離和楊逍那一場大戰的!

彭瑩玉自是恨莫離的,五散人與四法王不同,彼此之間,交情莫逆,而且都支持青翼蝠王韋一笑,然而蝠王慘死在莫離劍下不說,便是五散人裡的周癲,也是沒能逃出莫離的魔掌!

“現在也不晚,那人已然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待得大事一成,我等便趕赴武當山,爲教中前輩報仇雪恨則是,到時候,便讓顧法王帶隊。”殷野王笑道。

沒了張三丰,沒了莫離的武當派,在他眼中,卻是不值一提。

“回來了,回來了!”

就在衆人議論之際,洞外忽然傳來一道歡呼聲道:“顧法王回來了!”

顧茗到了!

在場一衆明教高手都是神情一震,那殷野王正色道:“走,都隨我出去迎接顧法王!”

衆人當即魚貫而出,到了山洞之前。

他們一出洞口,便見得泥濘的山道間,一名渾身泥濘,狼狽不堪的白衣男子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虛浮踉蹌,瞧起來非但不像個高手,更像個老人。

這是……白衣劍王?

衆人面面相覷,頗有些難以置信的神色。

殷野王眸中冷冽了數分,忽然展眉笑道:“必是顧法王與人決戰受了傷纔會如此,大家不必驚異。”

明教一衆高手聞言,都是覺得有道理,畢竟對方也是一名絕頂劍客,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不過等到那顧茗走到近前,衆人又發現了不對勁。

劍呢,劍王從不離手的那一柄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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