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她行事的分寸。有什麼想要的,直接提出來,而且心底裡,不把皇上推遠了,心底裡便認爲皇上能給。
“即便你不說,朕也不會認爲這是好事兒一樁”,皇上道,“但這是朝堂上的干係,你不懂,你也不必懂。”
“是。”皇貴妃垂首應了一聲兒,並不多說。
她不是不懂,而只是表現出不懂而已。
這送出去和親的公主,其實就和戰亂之時送到別國的質子無異,只是讓對方心裡有個底兒,讓本國發兵的時候能顧及着些。但古往今來,但凡是送出去的質子,生死便沒有人會放在心上。一旦本國要向這押着他的國家開戰,他的命,就如同那開戰之時用來祭旗的豬馬牛羊是一樣的。都是理應爲國家而犧牲。
但她身處後宮之中,皇上又並未和她說起過最終要滅雷國的意圖,所以她不能表現出她的洞察來。
“但身爲風國的公主,享有這一份尊榮,便也要擔得起身上使命。若是雷國太子前來,整個交涉過程中都沒有什麼錯處,朕便不好用宗室女去折辱他了。更何況用真公主去和親,更能讓雷國對咱們放鬆警惕。”
“可是……”皇貴妃有些怯怯地說道,“未央宮裡的公主,並不只凝兒一個。可臣妾的女兒,卻只有這一個。陛下,臣妾懂事兒了一輩子,這一次,臣妾真的想要徇私一回。就這一回……”
顯然皇上的心底裡,是沒有將凝兒刨除出去的意思。這一點,皇貴妃是早就料到了的。對皇上而言,如果要用未央宮裡的正經公主去和親,到底是他的六女兒去、還是他的七女兒去,是毫無分別的。既然雷千琉相中的是六公主,那麼他何不暫且成人之美?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多做計較、非要扭着雷千琉的意思來。
可她只有這一個女兒,她不能讓皇上如此隨意地將她的心肝兒推到火坑裡去。
“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麼簡單,你可知,若想要顧及你的這一番私心,朝堂上的事兒,要順帶着出多少麻煩?”
但聽了皇上的這一問話,皇貴妃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停住了給皇上按揉的手,變蹲爲跪,垂着頭。以此來表示自己的堅決。
她伴隨皇上多年,皇上對她的性子,自然也是有所瞭解的。她知道,此時她不用說什麼,卻勝過諸多言語。
看了她這樣的反應,皇上微微坐起了些,道:“若是朕有意和雷國和親,且雷千琉剛好看上了凝兒,朕卻偏要讓他娶一個歌姬出身、且又早逝的位份低下的美人所出之公主,豈不等於是沒有和親的誠意?和讓他娶一個宗室女,並無分別。”
“所以若想要藉此讓雷國放鬆警惕,便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多做文章,最好的法子,就是和和氣氣地讓他娶了想要娶的人走。”
皇貴妃垂着頭,眼淚無聲地滴落。
皇上也不再說什麼,有些煩了,重新靠在椅子上。
皇貴妃仍舊安靜地跪着,不言不語。
她在給皇上考慮的時間。她這一番堅決的態度,定然讓皇上有些煩。但皇上並非是一個脾氣急躁的人,所以煩上那麼一會兒,不用什麼勸說,過一會兒也就自己好了。離了這一瞬的惱意,安靜下來,自然會好好兒想想這件事兒。
過了好半天,皇貴妃才輕聲道:“臣妾自十六歲入宮時起,到如今已有二十二載。陛下待臣妾恩重,臣妾如今已年老色衰,然聖恩未弛。臣妾心裡敬着陛下、愛着陛下,也感激着陛下。因而從未求過陛下什麼讓陛下格外爲難的事兒。可這一次……”
皇貴妃重重叩首於地,哽咽道:“臣妾知道,這番不懂事兒的舉動,實在有負聖恩,辜負了陛下對臣妾多年的恩寵。可……臣妾只有這一個女兒……臣妾如今已經三十八歲了,不可能再有身孕。宮裡的美人兒一茬兒接着一茬兒,被這些十幾歲的姑娘們催得,臣妾越發地顯老。臣妾只怕,再過個三五年,陛下連來臣妾這裡說說話兒的心思,也漸漸淡了……”
“深宮寂寥,縱然臣妾是一個能安靜得住的性子,可心底裡,也總希望有人能到這空蕩蕩的漪瀾宮裡,陪臣妾說會話兒。若是凝兒嫁得近,逢年過節,總能來瞧瞧臣妾。臣妾每日裡盼着這年節,日子也能有個盼頭兒。都說女兒是孃親的小棉襖兒,臣妾只想着,暮年深宮苦寒之時,能有這小棉襖兒來暖暖身子……”
“陛下,臣妾老了,臣妾也會怕……”
皇貴妃的聲音雖說很是平靜,只是稍微帶着些許哽咽,柔柔地說着,但眼淚,卻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這一世至此,在所有妃嬪之中,的確算得上美滿。縱然是坤寧宮皇后,卻也和她比不得。皇后空有後位,可她卻有皇上的恩寵。
但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之後呢?三十年之後呢……
若皇后最終成爲太后,她呢,她和宸兒的歸宿,該當如何?
她和宸兒的性命都是懸着的,可凝兒卻是不同。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夫家的人,即便哪一日禍起,太子也沒有什麼理由將凝兒也牽扯進那罪責裡。她的生死並不要緊,但兒媳那邊,若是真到了禍起之時,至少還能有一個躲藏之所以作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