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到這所謂的英國專家背後竟然是哈邁的時候, 大家自然氣憤異常,這哈邁實在是詭計多端!
然而讓初挽沒想到的是,情緒最激烈的竟然是王主任。
王主任義憤填膺:“這是怎麼審批的?竟然讓他們進入中國的海域打撈?就算是他們的東西怎麼了, 這是我們的海域,憑什麼,憑什麼讓他們進來!這下子好了, 這不是給我們添麻煩嗎, 我馬上抗議, 我得上告, 我得問問海關, 到底在搞什麼!”
他四十多歲,地上海髮型, 中間都是禿的, 這麼一生氣,地方支援中間的那幾撮毛都跟着飛起來了, 看上去有些滑稽。
衆人無聲地看着他,一時也都沒話可說。
這個時候, 有這麼一位衝鋒陷陣還挺不錯的,大家昔日對王主任的反感, 全都化爲了敬佩。
初挽想了想,卻道:“王主任, 我覺得我們也不用爲這個太着急,現在既然上面審批了這位英國專家來我們海域打撈,而且從目前我們拿到的資料看,並不是隨意審批的, 還是給了這個英國人很多限制的,這些限制, 我們可以利用下,把不利的條件轉化爲有利的條件,說不定——”
她頓了頓,道:“我們能借此,狠狠地給哈邁一個教訓,也算是出一口惡氣。”
大家聽了,全都看向初挽,嚴院長問:“初挽,你有什麼想法?”
初挽笑道:“嚴教授,這個哈邁神出鬼沒,他的艦隊裝備的技術以及專業海底打撈人員是我們望塵莫及的,甚至他們的裝備都遠超過我們國家的南海艦隊,這麼一來,他如果真利用南海駐紮的其它國家船隊來對我們挑釁滋事,藉故發難,我們未必就能做什麼。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看來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想投機取巧解決問題,利用英國抄一條近道,通過海關審批。他既然走這種見不得光的近道,那不是正好把人頭送上門嗎?”
嚴院長愣了下,之後恍然:“你的意思是,我們對英國打撈隊嚴加監管,如果哈邁敢利用這個暗中搞小動作,那我們正好將他繩之於法?”
初挽點頭:“對,我仔細看了英國打撈公司和廣東海洋局和海關方面簽署的協議,裡面規定得還挺詳細的,必須租用我方的漁船,必須在中方人員的監控下進行打撈,也規定了打撈出來的文物必須經過中國海關的檢查。我估計哈邁認爲,這裡面可以投機取巧吧,但是我們既然識破了這一點,嚴加監控,一定要從中把他揪出來,等揪出來後——”
旁邊衆人頓時明白初挽的意思了:“他敢什麼鬼魅魍魎的小動作,我們就來一個光明正大,既然英國打撈公司走的光明正大路線,那就該按照協議辦事,哈邁從裡面搗鬼,我們就可以公然向英國抗議,那個英國打撈公司雖然聽哈邁調遣,但是事情鬧大了,英國也不會護着他一個荷蘭人!”
大家一聽,全都贊成,於是開始詳細商量着這件事怎麼辦,最後大家商量了一番,首先,他們現在的泰興號挖掘,可以提請海洋局以及漁業捕撈公司,請他們隱瞞消息,對外宣稱他們只是進行探索性挖掘。
哈邁方面現在正在利用遙感器監控着他們的“泰興號沉船”,他們在監控中沒發現任何異樣,這種情況下,哪怕他們對中方水下考古隊員的行爲感到懷疑,也不會認爲中方考古隊員在挖掘“泰興號沉船”。
這麼一來,哈邁在自認爲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應該會利用英國打撈公司對他們所謂的“泰興號沉船”下手。
而他們可以派人潛入海洋局中,和海洋局工作人員一起對英國打撈公司的行爲進行監控,一旦哈邁冒頭,就直接提出控訴,抓住哈邁的非法行爲小辮子,直接將他扣下來。
大家聽着,全都興奮起來,於是商量着各司其職,王主任馬上打電話聯絡海洋局,打算介入其中,他打算再找兩個身強體壯的單位退休軍人保安,直接跟着過去海洋局監控英國人的行動。
衆人自然都覺得不錯,一則王主任留在隊伍裡,簡直讓人心煩,明明不懂還指手畫腳的。
不過這麼一個人過去海洋局那裡監控英國打撈公司,那就再合適不過了,讓王主任禍害他們去吧!
關鍵這麼一個人,什麼都不懂,還在那裡整天唸叨,那些英國人打死也不會相信這是水下考古研究所派出來的人,肯定懷疑不到。
大家歡送走了王主任後,頓時一個個身上輕鬆了,剩下的大傢伙除了廚子和助手,其它全都是純搞技術的專業考古人員,或者蔫悶不吭聲的陸建暉,沒人鼓譟了,大家團結起來努把力加油幹起來。
爲了加快進度,初挽自己出錢,從廣州打撈局調來了大型抽泥管,對沉船進行抽泥工作,大型機器一出,果然效率百倍,水下考古隊員們開始徒清理,大家一點點從那些黑乎乎髒兮兮的海泥與牡蠣貝殼渣滓中,辨別出一切和沉船有關的蛛絲馬跡來,加以特殊保存。
在這個過程中,在保存完好的船體中,大量的青花瓷木箱被挖掘出來。
在挖掘過程中,大家驚奇地發現,因爲泰興號沉船的裝船方式是在船艙的龍骨間放置短木方,穿上所有的瓷器竟然是一排排整齊地架放在木方間,這說明所有的瓷器在這個沉船過程中並沒有遭到任何破壞,都在保持着最初的裝船狀態!
大家看到這些,都是倒吸了口氣,整整一船的精美瓷器啊,完好無損地擺放着。
初挽其實早就知道,這艘船中有百萬的瓷器,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如今看到卻是另外一回事,一整船的瓷器,足足百萬的精美瓷器,任憑誰看到不震撼呢?
大家萬分小心,互相提醒着,甚至不敢動用水下機器人,靠着水下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將第一箱瓷器打撈出水。
出水後,大家馬上做了保護性處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箱子。
當箱子被打開後,所有的人都震撼了。
這些瓷器被埋藏在地下百年了,但是依然色澤豔麗,華美精緻,絲毫沒有收到任何侵蝕,這簡直就是被封印起來的海底瑰寶!
這批青花瓷是外銷瓷,也就是傳說中的克拉克瓷。
這種瓷器起源於明朝,是爲了迎合歐洲客戶的喜好而發明大概樣式,滿繪着青花紋飾,充滿異域風采,據說當年這種克拉克瓷抵達歐洲後,幾乎全都會被當地的貴族一搶而空。
而現在,這麼一箱子的克拉克瓷,就這麼穿越了百年的歷史,從海底走出來,和他們所有的人不期而遇。
工作臺上,壓縮機和發電機的轟鳴聲還在耳邊響着,柴油味和海泥的腥味瀰漫在鼻翼,珊瑚溼漉漉地纏繞着那久經歲月的木箱,但是這一切噪雜似乎都無法掩蓋這驟然間問世的克拉克瓷的美麗。
這一刻,在場的,懂瓷的,不懂瓷的,全都被這穿越歲月的華美和瑰麗所震撼了。
誰能想到,百年前的中國工匠,以着怎麼樣獨特的浪漫和高超的技巧,創造出震驚世界的美麗。
而今天,他們用一雙沾滿污泥的手,將這一切從海底撈出。
範文西教授勉強剋制住手指的顫抖,用兩手從那箱子中捧出一件荸薺瓶。
那是一件青花加彩荸薺瓶,四大簇粉彩牡丹花圍繞着一個圓形的獎章圖案,那四簇牡丹是極盡誇張華麗的雙犄牡丹,每一簇牡丹都與琴、棋、書和畫分別相連,而中間圓形獎章內圈又是四隻瓜果組成的,其中瓜果包括了中原地帶少見的菠蘿等熱帶水果。外圈則是塗抹後留白的四個歐洲族徽上常見的小動物比如變形的小狗,以及幼芽夾珠紋。
這青花加彩荸薺瓶顯然品級極好,繁密紋飾充滿異國情調,但是又有着中國傳統琴棋書畫的風采,中西合璧華美到了極致。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晚霞灑在甲板上,給這精美華麗的瓷器鍍上了金燦燦的光。
範文西老先生舉起那精美的荸薺瓶,迎着晚霞,仔細觀看。
初挽看到,這荸薺瓶胎骨潔白,質地細膩,釉水明亮,在這大海的霞光中,透出色彩變幻的光。
大家看着這色彩華美的瓷器,心都在砰砰跳動。
這是他們在污泥和糟爛的珊瑚體中一點點扒出來的,讓這埋藏在海底的美麗和這海面上的霞光相會。
所有的人,此時心都怦然跳動,他們被一種人類極致的美所攫取撼動。
從沒有這一刻,他們意識到,他們裝備沉重地向着海水縱然一躍,讓人類文明科技的光照耀海底,是多麼壯美而富有創造性的一刻。
沒有在海底艱難的跋涉,怎麼讓這埋藏百年的美麗重見天日?
範文西教授凝視良久後,纔對初挽道:“這是外銷瓷啊,用的是景德鎮最好的高嶺土了。”
初挽頷首:“是,只有用景德鎮最好的高嶺土,才能造成這樣輕薄細膩的胎體。”
其實清朝時候,優質高嶺土已經是珍稀資源,部分瓷器已經用普通高嶺土了,只能說哪怕是在昔日清朝最鼎盛的時期,中國人也是可着把好東西留給外銷的習慣,把這些用最好的釉料和高嶺土做成的瓷器遠銷國外。
旁邊的馮彪是一個糙漢子,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水,嘆了一聲:“以前不太懂,現在算是明白了,爲什麼瓷器能賣那麼多錢,可真是好看哪!好看!”
初挽看着這瓷器,這讓人美到窒息的瓷器,她想起上輩子,這些都是哈邁的囊中物。
他殘忍地打碎了七八十萬件,剩下二十萬拍了天價。
因爲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破壞式發掘,可以將一些並不那麼美麗的全都打碎,只留下最容易攫取巨大利潤的精華,不像他們這些中國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把每一片碎渣都收集起來,唯恐漏掉一點點老祖宗留下來的文明痕跡。
這時候,範文西老先生又從箱子中取出其它瓷器來,有許多這樣的瓷器,有色彩豔麗的鬱金香,有嬌豔橫生的西方貴婦人,也有一些歐洲歷史名畫面,每一件都讓人歎爲觀止。
衆人全都深吸了口氣:“挖,我們必須挖,不惜一切代價都得挖出來!”